第26章 三年入定-《玄元太子修道录》

  丹房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发亮,第三道缝里长出的那株瓦松,如今已蔓延到半面墙,像给灰砖镶了道绿边。寒来暑往,三载光阴便随着这瓦松的枯荣悄然溜走——春时抽新芽,嫩得能掐出水;夏时铺展叶瓣,攒着晨露发亮;秋时染上胭脂红,在风里簌簌落;冬时缩成紧实的绿球,藏在砖缝里等来年。

  玄元坐在蒲团上的时辰,也跟着这光阴一点点拉长。从最初的每日三个时辰,到后来的五个时辰,如今常常一坐便是整日,连尹喜都习惯了在他静坐时,把药篓轻轻放在门边,不发出半点声响。

  这日清晨,他刚收功,阳神便顺着印堂穴飘了出来。三年涵养,法身的光晕已凝得像块实心的羊脂玉,月白底色里裹着的金芒不再流动,反倒像织进玉里的金丝,沉稳而温润。道袍的云纹清晰如刻,连袖口垂下的穗子都能看出细微的摆动,再不是初时那团朦胧的光。

  “往云雾山去看看。”玄元在心里说,神念像递出一封无形的信。

  阳神虚影微微颔首,转身飘出丹房。晨光正穿过院外的松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法身踏过草叶上的晨露,露珠顺着光晕滑下,竟凝成细小的光珠,落在地上便化作水汽——这是三年练出的本事,能让周遭的灵气随己意流转,却不耗散神元。

  神念传来的“视野”里,一切都清晰得触手可及:松针尖端的露珠折射着虹光,石缝里的苔藓泛着湿漉漉的绿,连泥土里蠕动的蚯蚓,都能“见”到环纹上沾着的腐叶碎屑。玄元的神念随着阳神穿行,像自己赤脚走在山间,每一步都踩着晨雾与清香,却又比亲身行走更自在,没有肉身的滞涩,只有神念的轻盈。

  行至云雾山腰,忽遇一阵山风。风裹着碎石子呼啸而来,石粒打在松枝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有几粒竟直奔阳神而来。换作三年前,玄元定会慌得神念大乱,阳神也会跟着震颤,说不定还会被石子撞得溃散几分。

  但此刻,他只凝神稳住神念,像握着缰绳的骑手遇着惊马,不慌不忙地轻轻一勒。阳神的光晕顺着风势微微一旋,道袍的下摆如惊鸿般展开,恰好避开所有碎石,落地时还顺势拂落了肩头沾着的一片枯叶——那叶子是刚才穿过灌木丛时挂上的,玄元甚至能“闻”到叶面上的樟香。

  “不错。”尹喜的声音忽然在神念里响起,像在耳边低语。

  这是他们近一年练的本事:无需开口,神念相触便能交流。起初只是简单的意念,后来能传递声音,如今连语气里的笑意都能清晰感知。玄元在心里回了句“师父”,神念里泛起淡淡的暖意。

  阳神继续往山顶去,穿过一片竹林时,竹枝上的晨露被光晕一碰,便连成线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映着法身的影子。到了云雾山顶,俯瞰山下的村落,炊烟正从瓦檐间升起,像无数根细线缠在黛色的屋顶上,连各家烟囱的形状都看得分明——张家的烟囱是方的,李家的是圆的,还有王家的,歪歪斜斜地斜指着天。

  玄元忽然想试试“远视”。这本事他已练了半年,起初只能看清百丈外的树影,如今神念凝实,或许能看得更远些。他让阳神的“目光”穿透山间的薄雾,神念如箭般射向村落,落在村口的老井边。

  “视野”瞬间拉近,连妇人汲水时木桶撞在井壁的声响,都顺着神念传了回来——“咚”的一声闷响,混着妇人的轻喘,还有井绳摩擦木轱辘的“吱呀”声。更奇的是,他能“见”到木桶里晃动的水面,映着妇人鬓边别着的银簪,簪子上还沾着点晨起的霜花。

  “该回了。”尹喜的神念再次传来,带着提醒的意味。

  玄元不贪多,让阳神转身。法身化作一道流光,顺着来路返回,穿松林,过竹涧,比去时更快,不过片刻便返归眉心。玄元缓缓睁开眼,胸腔里的气息仍匀匀的,像从未动过一般,只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针香,是阳神带回来的山间气息。

  “师父。”他抬头时,见尹喜正站在炉边煮茶,紫砂壶里的水汽袅袅升起,缠着他花白的胡须。

  尹喜递过一碗热茶,茶汤是琥珀色的,用云雾山顶的野茶泡的,带着股清冽的甘。“如今纵有千里,你也能让它来去自如了。”他坐在对面的蒲团上,喝了口茶,目光望向窗外,“这三年入定,你把阳神养得够扎实了,接下来的路,得你自己选了。”

  玄元捧着茶碗,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润。他知道师父说的“路”是什么——尹喜早年间提过,阳神练达后,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入名山,行九年面壁之功,让阳神与天地之气相融,求的是“道”的精纯;二是混俗世间,借救济众生积功德,让阳神沾人间烟火,求的是“用”的圆融。

  窗外的瓦松又抽出了新叶,嫩绿色的,在风里轻轻晃。玄元望着那抹新绿,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让阳神迈出两步时的慌乱,想起初见水缸里黑影时的惊惧,想起无数个静坐的日夜,神念与阳神一点点相契,像两棵树苗在同一片土里慢慢长到根系相连。

  “弟子还没想好。”他诚实地说,茶碗在手里转了半圈,“入山面壁,能得清静;混俗世间,能体人情,似乎……都该去试试。”

  尹喜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了然:“不急。这几日你且在山里走走,让阳神也多看看,或许它会告诉你答案。”他起身往药架走,“我去配些丹药,不管你选哪条路,带着总稳妥些。”

  玄元望着师父的背影,他的棉袍下摆沾着药草的碎屑,是刚从药田回来的样子。三年来,尹喜的背又驼了些,走路时膝盖会轻轻发颤,却总在他静坐结束时,恰好煮好一碗热茶,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他低头喝了口茶,野茶的清苦在舌尖化开,渐渐透出回甘。神念沉入黄庭,阳神的光晕正安稳地悬在那里,像颗藏在肉里的明珠,与他的心跳同频起伏。玄元忽然觉得,无论选哪条路,只要这颗“明珠”还在,只要这份与阳神相契的默契还在,便去哪里都一样——山有山的道,人有人的道,而他的道,就在这神与身的交融里,在这既清且暖的光晕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丹房里很静,只有药碾转动的“咕噜”声,和阳神光晕轻轻搏动的微响,像时光在静静流淌,温柔而坚定。玄元知道,这三年入定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开始,像春芽顶破冻土后,总要朝着阳光,往更高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