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能出则出-《玄元太子修道录》

  立冬的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不大,像谁从天上往下撒盐,细细密密的,落在丹房的瓦上,积了层薄薄的白,像给屋顶裹了层素纱。风也停了,整个世界静得很,只有雪粒落在枯枝上的“簌簌”声,轻得像蚕在啃桑叶。窗台上的薄霜被雪盖了,变成毛茸茸的白,摸上去凉丝丝的,却不刺骨。

  玄元的神念与阳神的光晕融在一起,在泥丸宫的光柱里待了许久。眼前的“雪花”已浓得像雾,白蒙蒙的,把气脉都染成了一片素白,连泥丸宫的银壁都看不清了,只剩光柱里旋转的光粒,像被风吹动的雪尘。阳神的光晕在这片白里亮着,月白中透着金,像暗夜里的灯笼,稳稳地悬在那里,蓄势待发。

  “试试能不能出。”尹喜坐在炉边,用铜壶煮着茶。铜壶是老物件,壶身上刻着缠枝莲纹,被火烤得发红,水汽“咕嘟咕嘟”地腾起来,模糊了他的脸,只露出花白的胡须和手里的茶盏。“能出就出,别憋着,憋着反倒伤了气;出不去,也别较劲,像开门,能推开就推,推不开就等等,总有门轴润滑的时候。”

  他用茶针拨了拨壶嘴,水汽顺着针孔冒出来,带着股松萝茶的清香:“修道跟过日子一样,强扭的瓜不甜,硬闯的关难破。顺其自然,才是正理。”

  玄元深吸一口气,却发现呼吸早已与天地同息,不疾不徐。他定了定神,用念头轻轻“说”:“出去看看吧。”声音在心里响起,像对多年的老友发出邀约,没有半分强迫,只有平和的期待。

  话音刚落,阳神的光晕猛地亮了亮,像得了令的兵卒,瞬间涨大了一圈,月白色的光里翻涌着金芒,顺着光柱往上冲。“雪花”被它带得飞了起来,像掀起了一阵雪浪,在气脉里打着旋,发出细碎的“嗡嗡”声,像千军万马在助威。光柱被这股劲顶得笔直,“雪花”凝成的光壁上泛起涟漪,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到了印堂穴的气脉壁前,阳神没有停顿。它的“手”——那只泛着淡金的光手,此刻清晰得能看见光的纹路——往前一推。

  “啵”的一声轻响,脆得像气泡破了,又像熟透的果子掉在草地上。

  没有阻碍,没有滞涩。阳神的光晕穿过气脉壁,像水滴融进清水,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玄元的神念随之一震,瞬间有了两重知觉——

  一重是皮囊的:还坐在蒲团上,膝盖因为久坐有些发酸,像压了块石头;能“闻”到炉边飘来的茶香,清冽中带着火的暖;能“觉”到道袍前襟沾着的雪尘,凉丝丝的,是从门缝钻进来的。

  另一重是阳神的:飘在丹房中央,离地面三尺高,能“看”到自己皮囊的头顶,发髻上插着的木簪有些歪了,那是今早束发时没插稳;能“见”到尹喜正举着茶杯笑,茶烟在他眼前绕,把胡须染成了白;能“闻”到案上砚台里的墨香,混着淡淡的松烟味,是昨日研的新墨。

  这两重知觉并行不悖,像同时看着两面镜子,一面照见自己,一面照见世界,奇妙得让人忘了言语。

  阳神似乎也很新奇,在丹房里缓缓飘了一圈。它飘过药架,那些贴着标签的药盒在光里泛着暗纹,“当归”“枸杞”“黄芪”……标签上的字迹是尹喜的手迹,笔画间带着股沉稳的劲;飘过炉边,铜壶上的水汽沾在光晕上,凝成细小的光珠,像撒了把碎钻;飘过案台,砚台里的墨汁映出它的影子,小小的,却亮得很。

  接着,它飘到窗前,往外看。院里的梅枝被雪压弯了腰,枝头挂着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玉。有朵红梅不知何时开了,顶着雪,红得像团火,在一片素白里格外扎眼。阳神的光晕轻轻碰了碰梅花,花瓣微微颤了颤,雪沫子簌簌落下来,沾在光晕上,像给它戴了顶碎钻的帽。

  “怎么样?”尹喜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像从井底往上喊,带着笑意,茶盏放在案上,发出“叮”的轻响。

  阳神往下飘,回到皮囊前。玄元的目光透过皮囊的眼望出去,正好与阳神的光晕对上。那光晕里没有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温和、熟稔,像看镜中的自己,没有半分陌生,只有“原来你在这里”的默契。

  玄元用念头轻轻“说”:“回来吧。”

  阳神的光晕晃了晃,像点了点头。它转身,顺着印堂穴的气脉壁钻了回去,过程比出去时更顺,像水珠落进大海,瞬间与黄庭的气脉融在一起,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玄元缓缓睁开眼,印堂穴还留着点麻痒,像刚被阳光晒过的皮肤,暖洋洋的。他动了动手指,道袍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浅痕——那是年轻时采药被荆棘划的,如今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白。

  尹喜给他倒了杯茶,茶汤碧绿,像浸了片春天的叶,里面竟飘着片红梅瓣,是刚才阳神带进来的。“这便是‘能出则出’,”他把茶盏推到玄元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呷了口,“像打开窗通风,该通的时候就通,自然得很,不用费什么劲。”

  他望着窗外的雪,雪花还在飘,却比先前小了,像撒了把面粉。梅花的香混着雪气从窗缝钻进来,清冽中带着甜:“记住这感觉。出去了,别贪外面的热闹,忘了回来的路;想出去了,也别犹豫,随时能走。来来回回,自如得很,这才是真自在。”

  玄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混着梅香在舌尖漫开,甘醇得很。他想起阳神在院里看到的红梅,顶着雪,却开得那样烈,像在说“寒冬再冷,自有春意”。

  “就像这梅花,”尹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着窗外,“想开就开,想谢就谢,不跟雪较劲,不跟风置气,却自有风骨。阳神出壳也该这样,不贪、不恋、不执、不迷,才能来去自如。”

  炉里的火还在烧,铜壶的水汽断断续续地冒,像在哼着支古老的调子。玄元望着案上的红梅瓣,忽然明白,这“能出则出”不是终点,是新的开始——像船离了岸,既能扬帆远航,也能归港停靠,而真正的自在,从来不是一往无前,而是来有来的路,回有回的家。

  雪还在下,丹房里却暖融融的。茶香、梅香、药香混在一起,酿出种安稳的味,像在说:别急,慢慢来,该来的会来,该回的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