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道心初萌-《玄元太子修道录》

  净乐国的秋夜,总带着澄澈的凉意。皇城西北角的观星台,是玄元常去的地方。这座台子是按钦天监的图纸所建,青砖铺地,四周立着十二根石柱,刻着十二地支,中央摆着一架青铜制的浑天仪,能观测星象流转。十岁的玄元,常披着件薄披风,独自在这里坐到深夜。

  这夜的星空格外清朗,墨蓝色的天幕像被水洗过,连最细微的星尘都看得分明。银河横亘天际,像一条流淌的光带,而北方的天空,玄武七宿正隐隐浮现——斗宿如勺,牛宿似牛,女、虚、危、室、壁五宿连成一条蜿蜒的线,合起来像一只龟蛇交缠的巨兽,在星海中缓缓舒展。

  玄元坐在浑天仪旁的石阶上,指尖划过冰冷的青铜刻度。自悟了胎息法后,他总觉得自己与天地的联系近了些——风过时,能听见草木的私语;月圆时,丹田的暖意会格外浓郁;而此刻望着玄武七宿,竟有种“见了故人”的亲切感。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星辰说话。

  降生那日,铜镜映出的玄武星象;周岁时,清风道长说的“与道门有缘”;八岁在贫民窟,老丈说的“唯大道可安”;还有那本《周易参同契》里“坎离匡廓,运毂正轴”的字句……无数片段在脑海里流转,像散落的珠子,忽然被一根线串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拒饮乳汁、独爱晨露的异状,想起听经声则笑、闻杀伐则哭的本能,想起胎息时与天地同频的安宁——这些或许都不是偶然。就像玄武七宿总在北方值守,他的生命里,似乎也藏着一份注定的“使命”。

  “可这使命,是什么呢?”玄元抬头问星空。

  风从观星台边缘吹过,带着远处太液池的水汽,拂过他的脸颊。他忽然想起贫民窟那个冻裂手掌的孩童,想起抱着孩子啃麦饼的妇人,想起老丈说“商不囤粮,官不贪财,这日子才能安稳”——安稳,对他们来说,是一口热粥,一件棉衣,是不必在寒夜里担心冻死;而对这天下来说,安稳该是怎样的?

  或许是没有战乱,没有灾荒,没有苛政;或许是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人人都能守住自己的“神气”,不被贪念裹挟,不被苦难摧折。可这样的“安稳”,靠帝王的圣旨能换来吗?靠粮仓里的粮食能填满吗?

  玄元摇摇头。他见过大臣们在朝堂上争论,为了一亩地、一两银就能面红耳赤;见过商人把发霉的粮食掺进赈灾粮里,只为多赚几个钱;见过侍卫对流民挥鞭子,只因觉得“他们低人一等”。这些不是缺粮,不是缺钱,是缺了那份“大道”的清明——缺了“见素抱朴”的纯粹,缺了“上善若水”的慈悲,缺了“功成弗居”的谦卑。

  “父王说,我是太子,将来要继承王位。”他望着玄武七宿,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王位能管住人的手,管不住人的心啊。”

  就像那浑天仪,能测星象的运行,却测不了人心的流转;能定四时的更迭,却定不了欲望的滋生。帝王能制定律法,却消不了心底的贪嗔痴;能开仓放粮,却填不满欲壑难平。

  那什么能呢?

  玄元想起《道德经》里的“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或许,真正的“济度”,不是居高临下地施舍,是先修己身,让自己成为“大道”的镜子——你清静,百姓便会跟着安宁;你慈悲,百姓便会跟着向善;你守着“虚无”,百姓便会放下贪念。

  就像玄武七宿,从不说话,却指引着夜行人的方向;从不强求,却让万物循着四季生长。它们只是“在”那里,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便已是守护。

  一股暖流忽然从丹田涌遍全身,比胎息时的暖意更盛。玄元站起身,走到观星台边缘,望着脚下的皇城——宫灯如星,映着巍峨的宫殿,也映着远处贫民窟微弱的灯火。他知道,那里有无数双眼睛,在期盼着安稳,期盼着光明。

  他对着北方的玄武七宿,对着漫天星辰,缓缓跪下。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观星台上,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披风被风吹起,猎猎作响,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弟子玄元,”他的声音清朗,穿透夜色,带着孩童的真诚,也带着超乎年龄的郑重,“愿求大道,悟透生死,勘破迷障。”

  “若得道,当护佑苍生,使饥者有食,寒者有衣,劳者有息,怨者有解。”

  “若得道,当荡尽妖邪,使贪者知止,恶者知悔,迷者知返,乱者知安。”

  “不求王位尊荣,不求长生不死,唯愿以我道心,换天下安宁;以我性命,济度众生苦厄。”

  每说一句,他便对着星空叩首一次。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青砖,却仿佛能感受到星辰的回应——玄武七宿的光芒似乎亮了些,斗宿的“勺柄”微微转动,像是在颔首;银河的光带流淌得更急,像是在应和。

  风停了,夜静了,连远处的虫鸣都低了下去,仿佛天地都在倾听这个十岁孩童的誓言。

  当他第三次叩首起身时,忽见一颗流星从玄武七宿旁划过,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入东方的天际。按钦天监的说法,这是“瑞星”,主“有道者出世,苍生得福”。

  玄元望着流星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泪光,却笑了。他知道,这誓言一旦说出口,便再也回不了头。或许将来会有质疑,会有阻碍,会有无数艰难险阻,但此刻,他的道心像被星光照亮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

  “从今日起,我不只是净乐国的太子。”他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承诺,“我还是求道者玄元。”

  他转身走下观星台,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月光洒在他的披风上,镀上一层银边,远远望去,竟像是与星空连在了一起。路过演武场时,赵虎正带着侍卫巡逻,见他深夜独行,连忙上前:“殿下,夜深露重,怎么还在外面?”

  “赵将军,”玄元停下脚步,望着他,“你说,人这一辈子,做什么最有意义?”

  赵虎愣了愣,挠挠头:“保家卫国,战死沙场?”

  玄元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继续往坤宁宫走去。赵虎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今夜的太子,和往常不一样了——那背影里少了些孩童的稚气,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像山,像星,像某种不会轻易动摇的信念。

  回到宫中时,善胜皇后还没睡,正坐在灯下为他缝制冬衣。见他回来,连忙放下针线:“怎么去了这么久?冻着了吧?”

  玄元走到她身边,忽然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衣襟里。那熟悉的香气让他觉得安稳,也让他更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娘,”他闷闷地说,“将来我若做了让你和父王为难的事,你会怪我吗?”

  善胜皇后愣了愣,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耳廓。她看着这个从出生起就与众不同的孩子,看着他额间那颗越来越亮的朱砂痣,忽然明白了什么。

  “只要是你觉得对的事,”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娘都不怪你。”

  玄元抬起头,望进母亲温柔的眼睛,那里有不舍,有担忧,却更多的是信任。他笑了,用力点了点头。

  窗外,玄武七宿依旧在北方闪耀,像一座永恒的灯塔。十岁的玄元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这条路上,或许要舍弃很多,要背负很多,但只要那颗道心还在,只要那句“济度众生”的誓言还在,他便不会迷失方向。

  夜渐渐深了,东宫的灯熄了,观星台的浑天仪在月光下沉默着,只有北方的星空,依旧明亮,仿佛在守护着一个孩童与天地的约定。而那颗初萌的道心,正像玄武七宿旁最亮的星,在时光的长河里,等待着绽放出足以照亮天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