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我给死人办了场婚礼-《李言李语》

  春分夜,烬心殿旧址。

  风卷残云,乌鸦惊飞。

  断壁残垣间,一盏盏白灯笼自地底升起,如星子落凡尘,沿着百年前的祭道一字排开,直通大殿深处。

  那里,早已搭起一座血红纱帐——不是灵堂,而是喜堂。

  协理国务夫人苏识立于阶前,一身素红嫁衣,既无金饰,也无霞帔,唯腰间系一条玄纹黑带,象征阴阳交界、生者执礼。

  她指尖微凉,却稳得如同执剑之人。

  眼前这座废墟,曾是九位宿主魂归之地,也是百年来王朝最深的疮口。

  而今,她要在这里办一场前所未有的婚礼——为死人,迎亡魂。

  诏书三日前已昭告天下:“第八任宿主,一生为国牺牲,未曾享一日人间情爱,朕代天地作媒,赐她一场圆满。”

  朝野哗然。

  儒臣跪谏,言称“冥婚乱礼,悖逆纲常”;宗室老妇闭门焚香,斥其“妖术惑众”。

  可当紫宸宫那枚御玺落下,所有喧嚣戛然而止。

  萧玦只说了一句话:“若连死者都无法安息,何谈生者安宁?”

  此刻,他站在观星台高阁之上,黑袍猎猎,目光穿透风雨,落在那抹红影身上。

  他知道,这不是仪式,是一场心理战——对“门”的最后一击。

  殿内,柳绿正最后一次检查阵法纹路。

  她将静心铃碎片埋入轿底,又在迎亲路线沿途洒下朱砂混骨粉的符灰。

  每一处细节都经过千次推演:北斗七星绣于轿帘,对应宿主魂动频率;凤冠以九任宿主遗骨研磨压制,非为亵渎,而是归源。

  “为何婚书写你的名字?”柳绿低声问,声音几近耳语,“你才是未来的‘钥匙’。”

  苏识垂眸,指尖抚过那张泛着幽光的婚书。

  墨迹未干,落款赫然是——“未来协理国务夫人苏氏”,并加盖御玺。

  “因为我是唯一能让她们相信‘后来者过得很好’的人。”她轻声道,“她们被困在遗憾里,以为牺牲换不来回报,忠诚终被遗忘。可我要让她们看见:有人活着,活得比她们更清醒、更自由、更有力量。这份圆满,不是虚假的婚礼,而是希望的传递。”

  她说完,抬眼望向殿中主位——那里供着第八任宿主的灵位,牌上无名,唯有编号“柒”。

  但苏识知道她的故事:十二岁入选,十五岁献祭,十七岁暴毙于启门之夜,尸体冰冷如霜,手中仍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口甜。

  所以这场婚礼,不为神明,不为帝王,只为一个女孩没能拥有的平凡人生。

  子时三刻,风雨骤急。

  迎亲鼓响,八名白衣童子抬棺而入。

  棺木非木非石,乃是以寒潭冰晶铸成,内中封存一袭褪色嫁衣——那是当年未能穿上的婚服。

  苏识缓步上前,亲手掀开轿帘,捧起灵位,一步步踏入大殿。

  满殿烛火随她步伐轻轻摇曳,忽而齐齐一颤,竟由惨白转为暖红,仿佛有看不见的呼吸,在黑暗中缓缓苏醒。

  赞礼官华贵妃立于侧殿,手握玉笏,声音发抖:“吉时已到,请新人……拜天地。”

  话音未落,一道雷光劈开天幕,照亮整座废墟。

  苏识转身面向虚空,双目清明如镜,朗声宣告:

  “我苏识,愿承尔志,守此江山,护此后辈不再为钥!尔等所求之安宁,由我代行;尔等未尽之情爱,由我代偿!今日结契,非为夫妻,实为姐妹同行——从此黄泉无孤魂,人间有归途!”

  声落刹那,万籁俱寂。

  连风都停了。

  紧接着,殿内所有烛火猛然暴涨,赤焰冲天,映得每个人脸上皆染血光。

  那一瞬,无数低语从地底渗出,缠绕梁柱,似哭似笑,似叹似谢。

  萧玦在高台上猛然握紧刀柄,瞳孔微缩——他看见,那些飘散在殿角的残影,开始缓缓聚形,模糊的面容一张张浮现,全是历代宿主的模样。

  她们穿着不同的服饰,却有着同样的眼神:空洞、执念、等待解脱。

  而现在,那眼神终于松动了一丝。

  苏识不动如山,只是缓缓将手中三炷香插入香炉。

  香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竟凝成一道模糊人影,似是回眸一笑,而后消散。

  她们开始信了。

  ——真的有人替她们活了下来,活得足够强大,足够自由,足够把她们未曾走完的路,走得更远。

  雨渐渐小了。

  风依旧冷,但空气中那股压抑百年的阴腐之气,正在悄然退散。

  苏识站在红纱帐下,望着那一片渐趋平静的烛海,心中默念:

  还差最后一步。

  第193章 我给死人办了场婚礼,新娘是未来的我(续)

  红绸铺展于案,九个名字——从“壹”到“玖”,无声地躺在苏识指尖下。

  那是九段被王朝抹去的历史,九条未尽的人生轨迹,九颗在黑暗中燃烧殆尽的魂魄。

  她提笔蘸朱砂,一笔一划将她们的名字誊写于姻缘红绸之上,字迹不带悲喜,却沉得能压住千年的怨。

  “不是冥婚。”她低声自语,“是归名。”

  柳绿捧来特制的姻缘炉——青铜铸就,炉身缠绕着镇魂符纹,炉心以寒铁为基,专为焚烧执念而造。

  白砚亲自守在外围,禁军弓弩手隐于暗处,每人额前贴一道安神符纸,以防仪式引发的梦境波动反噬活人神智。

  苏识深吸一口气,将红绸缓缓投入炉中。

  火焰骤起,非赤非青,竟呈半透明的银白色,如霜雪燃尽,似星河倒流。

  火舌舔舐红绸的瞬间,整座烬心殿的地砖开始微微震颤,仿佛有无数亡魂在地下屏息等待这一刻。

  紧接着,异变发生。

  守夜的十二名哨兵齐齐一晃,双目无神地倒向地面——并非昏迷,而是进入了某种奇异的浅梦状态。

  他们嘴角微扬,眼角含泪,口中喃喃:“她走了……都走了……”

  梦中景象如画卷展开:一条通往光之尽头的长路,两旁开满彼岸花。

  九位白衣女子携手前行,发丝飞扬,衣袂飘然。

  有人回头一笑,眉眼温柔;有人挥手作别,再无牵挂。

  第八任宿主走在最后,手中那半块桂花糕终于化作尘埃,随风散去。

  她望了一眼远方的红纱帐,轻轻点头,转身步入光明。

  与此同时,殿内棺椁猛然一震!

  那枚封存于冰晶棺中的玉铃,自第八任宿主遗物中取出、从未响动过的古铃,突然发出一声清脆裂响——碎了。

  但流出的不是沙,不是灰,而是清澈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冰面滑落,在地砖上凝成小小的水洼,映出星空倒影。

  柳绿跪倒在地,掩唇哽咽:“她……哭了?她终于肯哭了……”

  白砚握紧刀柄,声音低哑:“这是解脱的眼泪。”

  高台之上,萧玦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他知道,这场仪式真正触动了那些被时间遗忘的灵魂——她们不再执着于复仇、不甘于等待,而是选择了相信:有人会替她们活着,活得更好。

  苏识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那一滴泪落地的声音,像是一记钟响,敲在百年的死寂之上。

  仪式结束,众人退散,唯有她独自退回密室。

  铜铃静置于案,染血斑驳,曾是连接“门”与宿主的媒介。

  可当她指尖触碰铃身时,心头猛地一跳——

  那原本遍布裂痕的表面,竟在缓慢愈合。

  血迹褪去,铜色重现,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修复。

  “你们终于肯走了……”她轻抚铃身,嗓音沙哑,“可我还不能停。”

  她的目光穿透石壁,仿佛已窥见地底深处——那扇巨大铁门依旧矗立,锈迹斑斑,却不再散发令人窒息的阴寒。

  而在门缝边缘,一道极淡的金色光痕悄然浮现,细若游丝,却清晰可见。

  像是封印正在重建。

  又像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正悄然苏醒。

  她忽然想起古籍残卷中的一句话:“执念灭,门不毁;魂归天,钥仍在。”

  烛火摇曳,映照她冷峻侧脸。

  这场胜利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终结,倒像一场漫长序章的落幕。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

  ——门还在呼吸。

  而且,它正在等下一个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