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北地送来了带血的星图-《李言李语》

  那一夜,万籁俱寂,唯有风穿廊过殿,卷起几片枯叶,在尚宫局偏殿的屋檐下打着旋。

  苏识坐在影阁深处,烛火映着她冷白的侧脸。

  指尖还残留着青铜残片的粗糙触感,袖中那枚“引星履”的碎片仿佛在微微发烫——不是温度,是某种近乎预知的寒意顺着血脉爬上来。

  门外脚步急促,几乎没等通报便撞开了门。

  柳绿几乎是跌进来的,手中捧着一个漆黑木匣,三重火漆封缄已被强行启开,边缘焦黑,沾着干涸的血迹。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止不住颤抖:“信使死了。陆昭留在京中的亲兵,一路从北境狂奔而来,马都跑毙了三匹。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观星台……活了’。”

  苏识瞳孔一缩。

  观星台?

  那个建于百年之前、早已荒废在北地雪线之上的古迹?

  传说中司命监初代祭司借星力通神的场所?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手,将木匣打开。

  里面是一块烧得只剩半幅的绢布,边缘焦卷如枯蝶,但中央朱砂绘就的星轨图仍清晰可辨。

  十二颗星辰连成环形,每一颗下方都标注着边关要塞之名:雁门、云中、朔方、狼居胥……无一不是历代战乱频发之地。

  而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这十二处,竟与《心枢祭典》所载“引星穴”完全吻合。

  那是上古邪教用活人献祭、以血脉为引,召唤“天外之眼”的仪式节点。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三点之上:云中守军七日前全灭,尸体被摆成北斗阵型;朔方粮仓一夜焚毁,现场留有一碑,刻着四个字——代天清垢;最远的狼居胥关,甚至连奏报都被截断,整整十日音讯全无。

  “他们不是逃了。”苏识冷笑出声,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像抚摸毒蛇的脊背,“他们是换地方建庙了。”

  整个司命监残党,根本没有溃散。

  他们在皇权崩塌之际悄然北遁,把信仰的祭坛从深宫搬到了边疆,借战火掩护,重启献祭。

  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操控帝王心智,而是……借星力唤醒某种沉睡之物。

  她猛地起身,召来柳绿:“调取近三个月北地驿站所有递送记录,重点查‘药材’‘佛经’类贡品,尤其是经由‘安远商路’转运的批次。”

  柳绿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密报呈上。

  三批名为“安神散”的药包,均从西陲藩镇出发,途经甘州、凉州,最终流入云中、朔方两地哨所。

  表面是安抚将士焦虑之用,实则成分分析显示——内含大量致幻草灰,与当年太后服用的“灵觉丹”原料一致。

  那种药,能让人产生通灵幻觉,被视为“得天启者”的凭证。

  苏识终于明白了。

  司命监不是在逃亡,是在布局。

  他们以药物控制边军心智,制造“神迹”,再借战乱掩盖屠杀,一步步完成“十二引星穴”的血祭闭环。

  等到星轨归位、天地共鸣之时,便是他们所谓“新神降世”之日。

  而她刻名立碑的那一晚,正是北地星象异动的开端。

  这不是巧合。这是回应。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飞速推演:若对方已有三穴落子成功,剩下九处必会加速行动。

  接下来的目标,将是那些孤悬边境、防御薄弱却战略关键的要塞。

  他们需要的不仅是地点,更是特定血脉的“容器”——那些祖辈曾参与旧祭典的家族后裔。

  “不能再等了。”她低声自语。

  当夜二更,白砚悄然入宫,穿过重重暗道,抵达影阁密室。

  苏识已铺开整幅北地舆图,朱笔圈出三条隐秘路径。

  第一条,丝路商道——明面上运送药材香料,实则夹带致幻药粉与祭祀符纸;第二条,藩镇联姻——借公主出嫁之名,将青铜祭器拆解藏于嫁妆之中;第三条最隐蔽——钦天监每年冬至需赴北境观星测候,差役队伍中混入伪官,携带“星火灯”零件,借朝廷仪仗之名畅通无阻。

  “三条线,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汇聚。”苏识指尖点在地图中央一处荒原,“他们要在那里重建观星台核心。”

  白砚皱眉:“若我们提前截杀,打草惊蛇,他们改道或加快仪式怎么办?”

  “不。”苏识摇头,眸光幽深如井,“让他们继续运。让他们以为一切顺利。我要他们亲手把‘神’请到家门口——再一刀斩了它的头。”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传令下去,所有相关线人暂停上报异常。让边境保持‘平静’。另外……准备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

  “十二处引星穴对应的守将及其家眷血统溯源。”她抬眸,一字一句,“我要知道,谁是他们想找的‘容器’。”

  白砚心头一凛。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苏识不是要阻止献祭,她是想反向利用。

  让敌人自投罗网,甚至……替她找出那些隐藏在朝野之间的古老血脉。

  这才是最狠的局:你不只是破局者,你还要成为新规则的制定者。

  密议结束,白砚离去。

  苏识独坐灯下,望着那半幅焦绢上的星轨图,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袖中残片又开始发热。

  窗外,月色渐隐,乌云聚拢,仿佛有风暴正在北方酝酿。

  而就在这一刻,她听见远处山巅传来一声钟鸣——低沉、悠远,像是穿越百年时空而来。

  不是错觉。

  是棋局,真的开始了。

  她缓缓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三日后,皇帝将以巡边为名驾临北境行宫。

  但她知道,那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开始。三日后,北境行宫。

  雪落如絮,覆了千山万壑。

  苍茫大地间,一座孤城矗立于风刀霜剑之中,正是瀚雪关——十二引星穴之一,也是如今唯一向敌敞开的“门户”。

  萧玦踏出銮驾时,脚步微滞,右手扶额,眉心紧锁,似有隐痛难消。

  随行太医立刻趋前半步,低声奏报:“陛下旧疾复发,脉象虚浮,肝郁气滞,需静养百日,不可劳神动武。”

  话音未落,早已安排好的内侍便将药方誊抄数份,分送各处驿站与地方衙门。

  不过一日,消息如野火燎原:皇帝病重,巡边实为避祸,中枢空虚,朝局将乱。

  暗流,悄然涌动。

  而此时的苏识,已悄然潜入通政司密档房。

  烛火摇曳中,她亲手执笔,在一卷泛黄绢帛上写下残缺天书般的文字——《天机残卷·癸酉篇》。

  “北斗第七星陨,天地气运更迭。第三代容器将于冬至子时合魂于极北祭坛,血引幡动,魂铃响彻九霄,新神降世,旧命当斩……”

  字迹古拙,符文交错,夹杂着半真半假的星象推演与血脉秘术。

  最关键的一句被刻意模糊:“第三代容器”之名下,只留一个残印——形似凤喙,却带裂痕。

  这卷伪典,经由一名贪财畏死的小吏“无意”泄露,短短两日,便辗转落入北地某个地下暗市的黑袍人手中。

  苏识知道,他们一定会信。

  因为这一切,都精准踩在司命监残党的信仰逻辑之上——他们笃信轮回宿命,痴迷血脉传承,更渴望一个“神选之人”来终结乱世、重建神权秩序。

  而她,正是用他们最深的执念,织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风雪夜,她立于瀚雪关城楼最高处,披着玄色大氅,宛如一尊不动明王。

  手中那半幅带血星图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边缘焦痕如同燃烧未尽的命焰。

  柳绿立于身侧,声音几近耳语:“三支队伍已入我境侦界。西陲一支携青铜幡杆,漠南者背负漆棺,东海一路手持九环铃杖……确是‘血引幡’与‘魂铃’无疑。”

  苏识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收紧手指,将星图攥成一团。

  “他们以为,我在防他们献祭。”她轻声道,唇角扬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可实际上……我在等他们,把所有的底牌,全都亮出来。”

  她眸光微闪,仿佛穿透风雪,看见了那些藏匿于黑暗中的狂信徒——他们跋涉千里,带着腐朽的信仰和杀戮的野心,一步步踏入她布下的棋局。

  而最有趣的是……

  她忽然侧首,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整个黑夜低语:

  “你说,如果他们发现,所谓的‘第三代容器’,从来就不是这具身体……甚至,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名单上——会是什么表情?”

  话音落下刹那,远处天际忽地爆起一道赤红焰光!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号角撕破风雪,回荡在群山之间。

  ——烽燧点燃。

  第一股敌锋,已踏入预设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