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细作正在抄我的笔记-《李言李语》

  夜色如墨,宫灯摇曳。

  苏识坐在影阁书房的紫檀案前,指尖轻叩砚台边缘,目光落在那支鎏金步摇上。

  凤喙衔珠,珠光微颤,仿佛还带着华贵妃心腹离去时衣袖带起的风。

  她没戴。

  不是不敢,而是不必。

  这枚步摇,早已不是一件首饰——它是信号,是火种,是她在无声战场投下的第一枚棋子。

  “送去尚工坊,依此样式,仿制十支。”她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钉,“七支赠予影阁七位核心女官,另三支,送与赵国公府、靖安侯府和永宁长公主府。”

  柳绿站在下首,眉头微蹙:“夫人,此举……是否太过张扬?如今新政初立,百官观望,若再以饰物昭示权柄,恐招非议。”

  苏识抬眼,烛火在她眸中跳动,像一簇不灭的焰。

  “非议从来不怕,怕的是无声无息。”她淡淡道,“你说礼法重规矩,可规矩由谁定?从前是皇后戴什么,京中贵妇便跟什么;如今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大靖的新风,从女子执笔开始。”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况且……有些人,只看得懂符号,看不懂诏令。那就给他们一个能看懂的‘信物’。”

  三日后。

  京城骤起新潮。

  街头巷尾皆传:“同治步摇”现世,形制华美,出自宫中秘匠,传闻得之者可窥朝局机要。

  贵女争相求购,连西狄使节馆都悄然遣人打听,愿以千金换一支。

  而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些佩戴此步摇的女子,竟多为新政支持者,或是影阁旗下新设义学的教习、巡察使遗孀、甚至商户之女——她们不单出入官署,还能列席地方议事。

  民间议论四起:“这是什么神仙步摇?怎么戴上的人都变了命?”

  苏识在勤政殿外听罢内线汇报,只轻轻一笑。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晚,她召来柳绿与白砚,密议于影阁暗室。

  “三支仿品已嵌入蜡封。”柳绿低声道,“内藏伪造《影阁人事布防图》与《北境粮道调度表》,流向明确:经礼部小吏、通译仆役,最终指向西狄使馆后巷的茶肆据点。”

  白砚一身玄衣未脱,腰间佩刀未解,眉宇冷峻:“细作网已监控七日,流转路径清晰。但他们动作太快——昨夜已有两份誊抄本通过鸽驿传出城外。”

  苏识点头,神色不动:“让他们传。”

  她翻开一页新拟的手稿,墨迹未干,标题赫然写着——《人心博弈十三策·第一章:信息污染与认知误导》。

  “敌人最怕真相,也最贪真相。”她缓缓合上册子,“所以我们要给‘真相’裹上糖衣,再掺进毒药。他们越是聪明,越会深信不疑。”

  她早料到敌国会觊觎这份“权力信物”背后的情报价值。

  但她更清楚——西狄谍报素来倚重心理分析,惯于挖掘高层人物的性格弱点进行渗透打击。

  而她,恰恰最懂这些“角色”的剧本。

  “接下来,扩大义学规模。”她下令,“增设‘信息甄别’与‘舆情推演’两科,教材就用这本《十三策》。”

  柳绿迟疑:“可这是您真正的思维体系……若落入敌手——”

  “就是要让他们看到。”苏识冷笑,“但得加点料。”

  她在纸上勾画几处术语,笔锋凌厉。

  果然,五日后,西狄驻京情报主官连夜写下密信:

  “……此女(代号‘镜’)竟能将人性拆解为可量化的参数,预判政要言行精准如占卜。其着《十三策》所示模型,或为颠覆性战法,请速调集‘心刃计划’特工组,集中攻破其标注之‘心理弱点节点’……”

  消息传回影阁时,苏识正站在义学堂前,听一群十岁孩童齐声诵读: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善谋者,布势而无形……”

  声音清亮,穿透晨雾。

  她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忽然低声问身旁的柳绿:“你知道最可怕的武器是什么吗?”

  柳绿摇头。

  “不是刀剑,也不是密信。”她眸光幽深,“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误会’。”

  她转身步入书房,将一本写满批注的《十三策》原稿,随意搁在案头显眼处。

  窗外风吹帘动,一页纸轻轻翻起。

  片刻后,一道黑影悄然掠过窗棂。

  她闭上眼,唇角微扬。

  风暴将至。

  而她,已为所有人写好了剧本。夜风穿廊,如刀割雾。

  西狄“心刃计划”的七名特工,在踏入大靖北境第七日便尽数落网。

  他们潜伏于市井、藏身于驿馆,个个精通易容与心理诱导之术,任务明确——定位“镜”:那位能以思维演算操控朝局的神秘女子,并从其行为模型中挖掘致命破绽,实施精神瓦解或定点清除。

  但他们错了。

  不是错在情报不足,而是错在——太信了。

  白砚早已将计就计,放任细作渗透进影阁外围的“信息训练营”,甚至亲自安排了一场“高阶谋士密会”,让三名伪装成新政幕僚的敌谍录下了长达两刻钟的“苏识亲授战术推演”。

  内容字字玄机,句句暗藏“人性参数计算公式”,实则通篇套用《十三策》中的伪术语体系,夹杂大量逻辑闭环陷阱。

  “情感干扰因子峰值出现在月圆之夜?”

  “决策偏差率与茶温呈负相关?”

  “每逢政令颁布前十二时辰,必有情绪低谷?”

  荒诞不经,却因表述精密、数据堆叠而极具迷惑性。

  西狄情报中枢连夜建模分析,竟得出结论:“目标人物存在严重仪式依赖与情绪周期律,最佳刺杀窗口为下月初八子时,届时其心智稳定性降至37%。”

  可笑至极。

  七日内,十九处据点被连根拔起,数百封密信如雪片般呈递御前。

  萧玦坐在太极殿龙椅上,指尖轻敲战报边缘,眸底冷光翻涌。

  他看着那些用暗语标注的“攻击节点”——什么“步摇佩戴频率=权力焦虑指数”,什么“讲学语速变化预示内部动荡”——皆是围绕苏识构建的虚妄幻象。

  “他们用邪术对付朕的皇后,”他冷笑出声,声音低沉如雷滚过长廊,“却不知真正的武器,是让她光明正大地活着。”

  这句话传入影阁时,苏识正站在义学堂的露台之上,望着远处宫墙外升起的第一缕炊烟。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发间的鎏金步摇——那支真正原版的信物,此刻正静静折射着晨光,如同某种无声宣告。

  月末祭天大典当日,天门开,礼乐动。

  苏识首次以协理国务夫人身份随驾出宫。

  素色深衣无华,却压得住满城锦绣;乌发高挽,唯一步摇耀目如星。

  百官俯首,万民瞻望,百姓争相窥看这位传说中“执笔定乾坤”的奇女子。

  有人低语道:“她真能算准皇帝心思?”也有人说:“听说连将军打仗都听她的推演。”

  她不辩,也不笑,只稳步前行。

  直至銮驾行至承天门,她忽然驻足,回首望去——那一眼,落在宫墙最高处的飞檐角落。

  那里曾是她初入宫廷时藏身观察全局的秘密据点,一块不起眼的青瓦,一根断裂的铜铃绳,都记录过她无数个夜晚对“角色剧本”的推演与修正。

  如今她已不必躲藏。

  可她知道,真正的棋局,从不在明面的胜负之间。

  风拂过耳畔,她低声对身旁并肩而行的萧玦道:“下一步,该清理咱们自家的‘心枢’残党了。”

  他侧目看她,目光深邃如渊,随即缓缓握紧她的手,力道坚定得几乎要嵌入骨血。

  “这次,换你走在明处,”他声音低哑,却字字千钧,“我为你扫清暗路。”

  那一刻,阳光洒落,万人仰望。

  而在无人注意的偏巷深处,一只灰羽信鸽悄然腾空而起,翅下暗袋密封,内藏一支仿制步摇与一本边角磨损的《人心博弈十三策》抄本——前者珠光黯淡,后者纸页泛黄,似经辗转多人之手。

  它振翅向北,飞向万里之外的西狄王庭。

  苏识站在高台尽头,迎风而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眸光微闪,唇角却缓缓扬起一道极淡、极冷的弧度。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