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我就知道他要逼我登台-《李言李语》

  那一夜,风雪未歇。

  影阁深处,铜灯摇曳,火光在苏识脸上投下冷峻的轮廓。

  她坐在案前,指尖轻叩紫檀案角,一声声,如更漏滴心。

  那枚无字玉玺已被锁入三层铁匣、七道机关之后,深藏于地库最隐秘处——可她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柳绿捧着一摞卷宗快步而来,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姑姑,查出来了。”

  苏识抬眸,眼神清明如刃。

  “近三个月,经您手批阅并送往北境的边防调度令共十七道,其中九道被礼部驳回,理由清一色是‘未加盖天子玺印,不合祖制’。”柳绿声音压得极低,“而这些命令……本已在枢政阁备案流转,流程完整,只差最后用印。可就在传递途中,被人截了明路,走暗文驳回。”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北境粮草因此延误五日。若非白砚将军早有预备,险些酿成兵变。”

  苏识垂眼,指节缓缓收拢。

  不是不懂规矩,是故意拿规矩杀人。

  他们不是否定她的判断,也不是质疑她的能力——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太准、太稳、太不可替代,才必须将她从权力中枢剥离。

  一道没有玉玺的命令可以被驳回,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哪怕执掌影阁、号令禁军、运筹千里之外的战局,也终究只是“无名之辈”。

  而这,正是他们的杀招:不攻其行,先毁其名。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冷得渗骨。

  “老太傅昨日还在朝上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便有人提议让我登基?”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这不是拥戴,是逼宫。他们要把我推到火上烤,等我站出来那一刻,立刻以‘牝鸡司晨’‘乱政妖女’之名,千刀万剐。”

  窗外雪落无声,殿角铜铃轻响。

  次日清晨,金銮殿上香烟缭绕。

  老太傅颤巍巍出列,手持玉笏,声如洪钟:“陛下禅位已久,天下人心浮动。国本未定,四海惶惶,恳请速立新君,以安社稷!”

  话音未落,一名御史越众而出,朗声道:“臣启陛下!今有影阁掌局苏氏识,智谋冠绝古今,功绩震烁寰宇。西狄之败,实赖其筹;边疆之固,皆因其策。德才兼备,万民归心。若论承天受命,舍此人其谁?!”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文官集团齐齐跪倒,山呼“万民所望”,声浪几乎掀翻殿顶。

  唯有苏识立于廊下,身着墨青宫装,袖手静立,神色不动如山。

  她看得清楚——那些高呼她名字的人,眼中没有敬意,只有算计。

  他们在等她动心,等她得意,等她迈出那一步,踏入他们早已织好的网。

  她不懂。

  因为她知道,一旦应承,便是自绝退路。

  史书会记下“女子干政,窃据神器”,百姓会传唱“妖妃乱国,祸起深宫”。

  而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手,反而能隐身幕后,洗净双手,坐看风云。

  退朝后,勤政殿内炭火正旺。

  萧玦背对她站在舆图之前,玄袍猎猎,肩头残雪未融。

  他没回头,只淡淡道:“你若不接玉玺,这江山,就只能交给他们。”

  他伸手一点,三处红点赫然刺目。

  “河东节度使昨夜密会礼部尚书门客;淮南兵马使调兵五千,称‘巡防汛期’;川中都督拒纳中央税使,已逾半月。”他声音平静,却透着铁血般的冷意,“他们等的从来不是一个新帝。他们要的是乱,是崩,是一个没有你的大靖。”

  苏识静静听着,目光掠过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仿佛看见无数暗流正在地下奔涌。

  良久,她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写下一道密令,字迹锋利如刀:

  “即日起,对外宣称本官已奉旨南巡,行程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行踪。沿途驿站按例供奉,车驾仪仗照常启程,虚设行宫,日日报平安。”

  柳绿接过密令,脸色骤变:“姑姑!您这是……要避让?!”

  “避?”苏识冷笑,眸光一闪,似寒星破云,“我是让他们以位棋手离席。”

  她缓缓合上笔匣,语气淡漠如风:“当所有人都觉得我走了,他们才会放下戒心,露出真面目。而那时——”

  她停顿一瞬,唇角微扬,吐出三字:

  “该收网了。”

  三日后,江南急报突至。

  三日后,江南急报如惊雷炸裂,撕破了京中表面的平静。

  八百里加急驿马滚尘而至,战报呈上金銮殿时,萧玦一掌拍碎紫檀御案,龙袍翻涌如怒潮。

  漕运总督陈崇远竟以“清君侧、肃宫闱”为名举兵十万,沿运河北上,所过之处州县望风披靡。

  檄文传遍南北,字字诛心:“妖女苏氏,秽乱中枢,窃柄专权,蛊惑圣听,实为国之大患!”更有一句直指帝王软肋——“天子蒙尘,神器旁落,岂容妇人执掌社稷?”

  朝堂之上,群臣噤若寒蝉。

  礼部尚书低头不语,御史台主官称病未至,唯有几位年轻言官慷慨激昂,力主即刻发兵平叛,语气间却藏不住一丝隐秘的期待。

  萧玦眸色沉冷,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他不是震怒于叛乱本身,而是痛极于人心之毒——他们早就算准了她不在!

  南巡流言已传遍坊间,茶肆酒楼皆言“影阁掌局畏罪南逃”,百姓信以为真,士林议论纷纷。

  如今叛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来,竟是师出有名,民心所向!

  他提笔欲下征调令,却被一只素手轻轻按住。

  “让他打到城外三十里。”苏识立于殿角阴影之中,声音不高,却如定海神针,稳住了满殿将倾之势。

  众人愕然回首。

  她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袭玄色深衣,发髻高挽,眉眼凌厉如霜刃出鞘。

  那双看透千场剧本的眼睛,此刻正冷冷扫过殿中每一副虚伪面孔。

  “你们以为我走了?”她轻笑一声,唇角微扬,却不带半分暖意,“我只是退到了幕后,让他们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棋手。”

  话音落下,一道密令早已飞出宫墙,直抵禁军暗营与影阁死线。

  白砚领命而出,连夜潜入江南水道,联络昔日漕帮旧部。

  那些曾被朝廷打压、流散江湖的漕工舵首,在重金与旧情双重驱使下悄然集结。

  而在叛军粮船上,几艘标记被悄然调换——本该运往前线的军粮,尽数转移至官仓封存;另有一批掺了霉变谷物的“补给”,则顺流而上,精准送入主力营中。

  更致命的是,数十名影阁死士混入征夫队伍,日夜散布流言:“主帅克扣军饷,私蓄巨财,北地妻妾日用皆镶金嵌玉!”起初无人相信,可当士兵发现伙食一日劣过一日,而将领帐中仍饮酒作乐时,怀疑如野火燎原。

  军心浮动之际,前线突生剧变。

  第七日黄昏,斥候飞报:叛军主将陈崇远于帐中被亲兵斩首!

  首级悬挂城门,血书高悬——“还我太平”。

  三军哗然。

  十万大军瞬间溃散,降者如云。

  百姓奔走相告,焚香叩拜,称“智后显灵,护我大靖”。

  街头巷尾流传起一首新谣:“深宫有女镇山河,不着凤冠亦称尊。”

  而此时,苏识正独坐皇城西南角楼暗室,窗外暴雨倾盆,电光撕裂夜幕。

  她手中握着一封未曾署名的密信,纸面微潮,墨迹却清晰:

  “南巡路线沿途驿站,皆有我母族旧人值守……她们没动手,是因为等你回来。”

  短短一行字,背后却是千钧杀机与万般试探。

  华贵妃终于露出了她的爪牙——不是攻击,而是沉默的观望。

  她在等一个信号,一个足以让她决定站队的时机。

  苏识凝视良久,缓缓取出那张无字玉玺的拓片。

  洁白宣纸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印面,此刻被她执笔蘸墨,在中央空白处,轻轻写下两个小字:

  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