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皇帝烧了我的画像-《李言李语》

  夜色如墨,宫灯摇曳。

  苏识站在尚仪局偏殿的窗前,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摊开的黑皮笔记上。

  火光映着她冷白的脸,一字一句,像是刻进骨子里的算计。

  “傲娇型人格的核心逻辑——越是宣称不在乎,越是在乎得要命。”

  她低声念出这一句,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华贵妃那场震怒的召见,早已被暗线传入她耳中。

  “外邦蛮子岂配议婚”?

  可笑。

  真正让她炸毛的,从来不是什么国策尊严,而是——有人要动她心目中“正宫之位”的归属。

  而这份“归属感”,正是苏识亲手喂养出来的。

  从她入宫第一天起,就看透了这座皇宫的本质:不是权谋场,是角色扮演的修罗台。

  每个人都在按既定剧本走步,唯有她,手握全知视角,能预判、能引导、甚至……能操控。

  华贵妃像远坂凛?

  那就给她一个“必须守护的正义”。

  皇帝像金闪闪?

  那就让他面对“即将失去的宝物”。

  情感是最不稳定的变量,但若将它转化为可计算的情绪反应,反而成了最锋利的刀。

  她合上笔记,转身走向内室。

  柳绿已在等候,双手捧着一卷泛黄残册,指尖微微发颤:“姑姑,工部老匠连夜赶出来的,《西狄机括图解》残页……连钤印都仿得七分真。”

  “很好。”苏识接过,指尖缓缓抚过纸面。

  墨迹未干,线条诡谲,画的是某种机关弩的结构图,下方还附有一行小字:“王子亲制,随聘以献,愿通两国之好。”

  她轻轻一笑:“说得好像真有这么个人似的。”

  但她知道,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玦信不信。

  那个男人,外表冷硬如铁,实则内心早已裂开一道缝。

  他对她的情意,藏在每一次深夜批阅奏章时多看一眼她的签注里,藏在边关战报上特意留下的“朕已阅,依苏卿所拟”六个朱红小字里,更藏在他昨夜那一把火——烧的是画像,护的却是灰烬。

  “他烧了它。”苏识闭眼,脑海中回放白砚的密报,“却又抢回残片,藏于枕下。”

  这不是厌弃,是自欺。

  一个帝王,宁愿用毁掉的方式来占有;一个孤僻到骨子里的人,宁可用冷漠来掩饰心动。

  可越是压抑,爆发时就越汹涌。

  她不怕他动情,只怕他不动。

  只要他还在挣扎,她就有路可走。

  “明日选秀章程修订稿递上去。”她睁开眼,语气如刃,“新增一条:‘通晓异域机关之术者优先录用’,并注明此条因应西狄献技而设。”

  柳绿迟疑:“这……是否会太过明显?若陛下察觉……”

  “他不会察觉动机。”苏识淡淡打断,“他只会看到威胁。”

  她太了解这种人设了。

  金闪闪型帝王,最无法容忍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自己的领地被染指。

  尤其是——当那个“领地”里,有他认定不可替代的人。

  一旦他意识到,苏识可能因“技术专长”被外邦求娶,而朝廷竟有人支持此事……他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冷静分析,而是——清除威胁。

  哪怕那个威胁,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

  三更天,风起。

  御书房内烛火未熄。

  萧玦独坐案前,玄袍广袖,眉峰紧锁。

  案上堆着刚呈上的选秀修订稿,那句新增条款被朱笔重重圈出,旁边写着两个字:“荒谬”。

  可荒谬归荒谬,他的指节却捏得发白。

  窗外,白砚隐于檐角,悄然注视。

  片刻后,一道黑影掠过屋顶,无声落地。

  “查清楚了?”白砚低声问。

  暗卫伏地:“《机括图解》确系伪造,出自工部退休匠首之手,幕后授意……指向尚仪局苏氏。”

  白砚眸光一闪,没再说话。

  他知道,有些事,主子不想知道得太清楚。

  因为一旦知道了,就再也无法假装。

  ——假装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奏章。

  假装她只是个普通的谋士。

  假装那一夜,他烧掉的,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旧画像。

  三日后清晨,乾清宫传召。

  苏识整衣入殿,步履沉稳。

  殿内香烟袅袅,帝王端坐高台,面色冷峻如霜。

  他手中,正握着那份《西狄机括图解》残卷。

  “西狄献技,意在窥我国防。”萧玦开口,声音低哑,却字字如刀,“你为何推波助澜?”萧玦盯着她低垂的眼睫,烛火映在那双沉静如渊的眸子里,像一缕照不透深海的光。

  殿内死寂,连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都凝滞了。

  “你算准了朕会因你不嫁而恼,”他缓缓起身,玄色龙袍拂过玉阶,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却又重得压进人心,“也算准了朕不愿外人染指你手定之策……苏识,你是想逼朕亲口说‘不准你走’吗?”

  雷声骤然炸裂,撕开天幕,雨点狠狠砸在琉璃瓦上,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电光一闪,照亮她伏地的身影——素衣单薄,脊背笔直,仿佛一座不肯倾塌的孤城。

  袖中手指早已紧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她没想到他会看穿这一局。

  更没算到,当这句近乎剖心的话从那个向来冷硬寡言的男人口中说出时,她竟会觉得胸口一窒,像是被人悄然抽走了呼吸。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下一盘棋。

  用华贵妃的傲娇心理设饵,借西狄献技造势,再以“技术专长”为由推选秀新规,诱使皇帝产生危机感——这是标准的角色行为诱导模型:金闪闪型人格无法容忍珍视之物被他人觊觎,尤其是一个他潜意识认定“属于朕”的人。

  可她忘了,萧玦从来不是纯粹的动漫模板。

  他是披着角色外壳的真实帝王,是曾亲手斩尽叛军、血洗边关的九皇子,更是那个会在深夜批阅奏章时,反复摩挲她签注字迹的人。

  他的冷漠不是程序设定,而是伤痕累累后的自我封存;他的洞察也不靠天赋,而是用孤独熬出来的清醒。

  而现在,他正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穿透她精心编织的逻辑网,直刺最深处那丝她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臣……并无此意。”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心跳紊乱只是错觉,“臣所谋者,唯国事耳。”

  “唯国事?”他冷笑一声,踱步下阶,直至她面前三尺之地,“那为何偏偏选此时机?为何偏要提及‘异域机关术’?工部老匠十年未动刀尺,如今竟能复原失传机括?你以为朕查不到源头?”

  她沉默。

  但这层纸,谁都不愿戳破。

  因为一旦揭了,就不再是君臣博弈,而是情感对峙——而她苏识,从不打无胜算之仗,尤其不愿涉足那些无法量化的变量。

  比如心动。

  比如占有欲。

  比如……爱。

  “陛下若执意怪罪,臣甘愿领罚。”她再度叩首,额触冰砖,声音清越,“但请容臣一言:天下之势,不在一纸婚约,而在人心向背。西狄狼子野心,岂真为求亲而来?他们要的是我朝虚实。而我们,要的是他们的破绽。”

  风卷残雨扑入殿门,吹乱她的发丝。

  萧玦久久未语,只静静看着她。

  良久,他忽然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在那份《选秀章程》上重重写下四个朱红大字:

  “依议施行。”

  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挥袖:“退下吧。”

  苏识缓缓起身,退行至殿门,指尖微颤。

  就在她即将踏出乾清宫的一瞬,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句——

  “下次……不必假戏真做。”

  雨还在下。

  她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跳仍未平复。

  但她很快收拢情绪,眸光渐冷。

  既然皇帝已起疑,那就不能再等风来,必须主动掀起风暴。

  回尚仪局后,她立即召见柳绿,低声吩咐:“通知工部那位老匠人,按原图打造机关鸟一只,务求精巧,能鸣善舞,尾羽结构可拆解重组……”

  柳绿迟疑:“姑姑,这是否太过冒险?若陛下震怒……”

  “他不会怒。”苏识唇角微扬,眼中寒光乍现,“他只会想知道——这只鸟,到底是谁想送给谁的。”

  夜色再次降临,而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