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祭天台上的哑钟-《李言李语》

  朝阳初升,天光如金,洒在巍峨的祭天台上。

  玉阶铺展,百官肃立,蟒袍玉带,鸦雀无声。

  礼乐声起,编钟轻鸣,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等待那一句改写王朝命运的诏书。

  皇后端立高台中央,身披九章翟衣,头戴凤冠,指尖轻轻抚过凤印副钥,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她知道,这一刻,整个大靖都将匍匐于她的意志之下。

  三日筹备,步步为营,今日借祭天之名,宣“先帝遗诏”,以嫡庶之序废九皇子、黜宗室权柄,自此垂帘听政,摄理天下——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司仪清了清嗓,正欲开嗓唱喏。

  就在此时——

  玉阶尽头,一道玄甲身影缓缓走来。

  黑云压城般的气势随风而至。

  那人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似有雷音震地。

  玄铁重铠泛着冷光,腰间佩剑未出鞘,却已让人心头发寒。

  正是久未现身朝堂的九皇子萧玦。

  百官哗然,窃语如潮。

  他怎敢?!他竟敢擅闯祭天大典!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身后跟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佝偻着背,脚步蹒跚,却一步步登上玉阶,直至高台边缘,颤巍巍跪下,声音沙哑却清晰:

  “民妇陈氏,曾任先帝产房稳婆,愿以性命作保:九皇子乃云娘亲生,血脉纯正!当日生产足月顺产,母体康健,却被强行灌药致血崩而亡……那一夜,皇后亲临产房,封锁消息,灭口接生嬷嬷十余人,唯老奴藏于床底,侥幸偷生!”

  死寂。

  连风都停了。

  宗正卿猛地站起,怒目圆睁:“妖妇!大典之上妄言宫闱秘事,煽动舆情,罪该万死!来人,拿下!”

  侍卫拔刀上前。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侧殿门扉无声开启。

  苏识缓步而出。

  她一身靛青提举官服,襟绣银线暗纹,手捧一方紫檀木匣,神色平静得如同拂去茶盏浮沫。

  阳光落在她脸上,映不出半分波澜,唯有眼底深处,燃着一簇冷火。

  “慢着。”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此乃先帝临终前亲封‘子息录’副本,交由太医院秘藏,非帝后亲启不得查阅。今为证皇室血脉,特呈于众。”

  她当众开启木匣,取出黄绫卷轴,展开宣读:

  “永昌三年冬,云氏诞育麟儿,体重六斤二两,肩有赤痕,取名萧玦——系皇九子,嫡庶有序,承嗣无违。”

  字迹苍劲,确系先帝亲笔。更有内府骑缝印、太医院密押为证。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传闻,不是谣传——这是铁一般的记录!

  皇后脸色骤变,指尖几乎掐进凤印副钥中。

  她死死盯着苏识,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动摇与惊惧。

  她不明白,这份“子记录”早已被她命人销毁,为何还会出现?

  那个老妇,明明已在去年一场“意外火灾”中化为灰烬,怎会活生生跪在这里?!

  她张了张嘴,想要斥责,想要下令格杀。

  可还不等她开口——

  一声爆响自凤印阁方向传来。

  浓烟冲天,火光腾起。

  黑衣人影如鬼魅般跃上屋脊,箭矢封锁四面出口。

  为首者白衣染血,面覆玄铁面具,正是九皇子暗卫首领白砚。

  他手中长枪挑起一卷明黄帛书,高悬于旗杆顶端,迎风招展——赫然是伪造的“退位诏”草稿,上面赫然盖着凤印摹本,内容直指皇后逼宫篡权、挟持幼帝!

  “这是……谋逆证据!”有大臣失声。

  “不可能!那是假的!”皇后尖声怒喝,终于失态。

  可没人再信她了。

  就在她慌乱之际,禁军左统领突然单膝跪地,甲胄铿锵,朗声道:

  “奉九皇子令,查办谋逆案!封锁祭台,任何人不得擅离!”

  他身后千余名禁军齐刷刷拔刀,寒光如雪,将整座祭台团团围住。

  众人这才惊觉——此人竟是当年被贬黜的萧家旧部!

  蛰伏多年,一朝亮剑,便是致命一击!

  皇后踉跄后退,眼神涣散。

  她看着四周背叛的目光,看着那柄曾属于她的权力之伞轰然崩塌,终于明白——

  她输的,不是阴谋,而是人心早变;她怕的,不是证据,而是有人比她更懂如何用“真相”杀人。

  而那个人,此刻正站在玉阶之下,玄甲未解,目光如渊。

  苏识走到萧玦身旁,低声:“成了。”

  他微微颔首,未曾看她,却已心照不宣。

  这场局,他们布了三个月。

  从一枚荷包开始,到今日三重杀招环环相扣——证人现身,证据翻盘,武力镇压。

  朝阳彻底升起,照亮祭台上的铁链声。

  两名禁军上前,冰冷的镣铐扣上皇后手腕。

  她挣扎着,嘶喊着,却被迅速拖离高台,身影消失在烟尘之中。

  万籁俱寂。

  百官俯首。

  唯有风,吹动萧玦的玄袍猎猎作响。

  而在观礼席最前排,赵明凰静静坐着。

  她望着皇后被押走的背影,嘴角缓缓扬起,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

  片刻后,她低头,对身旁宫女轻声道:

  “去告诉江南那位……他可以回来了。”无需修改

  赵明凰站在观礼席最前排,晨风吹过她鬓边的金步摇,冷光微微闪烁。

  她望着皇后被铁链锁住手腕,踉跄拖行的身影,嘴角缓缓上扬,像是一朵在废墟中悄然绽放的毒罂粟。

  那抹笑容不带半分幸灾乐祸,反倒透着几分棋局最终落子的释然。

  “去告诉江南那位……他可以回来了。”她低声吩咐身旁的宫女,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字字如钉,嵌入这死寂朝堂的余音里。

  她不是被动求生——从三年前被贬入冷宫、孩子秘密送出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下一盘比所有人都长远的棋。

  世人都以为她争宠、争权、争一口气,可她真正要护住的,从来只有那个藏在江南烟雨中的小小身影。

  如今皇后倒台,九皇子锋芒毕露,禁军易主,朝局翻转

  她侧眸一瞥,目光落在玉阶下的萧玦身上。

  那人玄甲未卸,背影如山,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仿佛刚才那一场惊天逆转,不过是一次寻常布局的收尾。

  而他身侧的苏识,靛青官服未染尘埃,指尖轻轻抚过紫檀木匣边缘,像是在确认一场完美通关的数据是否无误。

  赵明凰眸光微动——这个女人,可怕。

  她不像宫中任何一位妃嫔或女官,不靠眼泪、不靠美色、更不靠谁的垂怜。

  她冷静得近乎无情,每一步都踩在命运的脉搏上,精准到令人胆寒。

  她不是在适应深宫,她是在解析深宫。

  苏识立于高台边缘,目送皇后被押走。

  那曾高高在上的女人,此刻披头散发、脚步踉跄,口中仍嘶喊着:“你们不懂!这江山本该由我来掌管!我是为了大靖!为了秩序!为了……”话音戛然而止,被粗暴地塞进囚车。

  苏识眸光微微收敛。

  她懂。她太懂了。

  那种偏执、那种掌控欲、那种将所有人视为棋子的疯狂——那是典型的病娇角色最终形态:自我合理化的暴君。

  皇后不是输给了证据,也不是输给了谋略,而是输给了她自己无法理解的世界:一个不再由情绪主导,而是由逻辑与信息差决定胜负的新规则。

  钟楼方向,吉时将至,司礼监太监抬手欲敲铜钟报时,却发现钟槌卡死,铜钟纹丝不动,仿佛天地也在屏息,拒绝为旧秩序鸣响最后一声。

  诡异的寂静中,萧玦走到苏识身边,玄袍猎猎作响,低声道:“接下来,你要什么?”

  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苏识望着漫天飞灰,轻轻一笑:“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东西。”

  她语气平淡,却如刀锋出鞘。

  她不要封赏,不要贵妃之位,更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权力扭曲的“纸片人”。

  她要的是规则本身——是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利,是站在所有角色背后,操控叙事走向的绝对视角。

  她是玩家,不是Npc(非玩家角色)。

  话音未落——

  远方宫道尽头,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如雷贯耳,踏碎祭天台残留的寂静。

  尘土飞扬,御辇还未到达,气势已逼人而来。

  百官尚未回过神来,只见宫门巨响震动,一驾玄色御辇疾驰而入,竟未减速,直冲内廷方向。

  帘幕突然掀开。

  一道身影立于辇上,身披玄色常服,面色沉静得如古井无波。

  他目光缓缓扫过祭天台上尚未撤去的血迹、残帛、断裂的凤印绶带,以及那座哑然无声的铜钟。

  风停了,云凝住了。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