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她关的不是门,是天窗-《李言李语》

  七月十三,晨光未破。

  天边灰白如纸,宫墙深处雾气弥漫,仿佛昨夜那场酝酿已久的雷雨终究没有落下,只将沉闷压在每个人心头。

  内政院偏殿内,香炉轻袅,苏识端坐主位,一袭墨青宫装衬得她眉眼冷峻,手中茶盏热气氤氲,却一口未动。

  柳绿立于阶下,六尚女官分列两旁,皆屏息静候。

  “自今日起,施行《内廷应急九条》。”苏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刀刻石,“其一:凡夜间宫门启闭,须有皇帝亲诏、内政院印、禁军都统符三者合一,缺一即视为谋逆。”

  殿内微震。

  有人欲言又止。

  这三条凭证,平日各自独立,互不牵制,如今却被捆绑成铁律,稍有缺失便是杀头大罪。

  可再细想——近日钦天监确曾奏报星象异动,恐引宫闱之乱;太后亦已下懿旨命各司戒备。

  苏识此举,名为防乱,实则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处。

  更无人知晓的是,这三印之中,早已被她与萧玦悄然掌控。

  皇帝久居深宫,不理政务,亲诏形同虚设;内政院印信由她亲掌,调用自如;至于禁军都统符……那个名义上效忠太子的都统,早在半月前就被副统领以“酗酒误岗”为由暂代职权——而那位副统领,正是萧玦安插多年的心腹。

  苏识垂眸,指尖轻抚茶盏边缘。

  她不是在设防,是在布网。

  一张以制度为丝、人心为饵的巨网。

  只等那人,亲手踏入。

  黄昏时分,西华门外已有异动。

  夜色渐浓,子时将至。

  太子赵明凰披甲执剑,率三百私兵潜行至西华门下。

  他目光灼灼,手握伪造的“皇帝手谕”与“宗人府调兵令”,身后将士个个杀气腾腾。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只要冲进乾元殿,控制皇帝,便可宣称清君侧、诛奸佞,名正言顺夺权。

  “开门!”副将怒喝,“奉陛下密旨,紧急入宫护驾!”

  城楼上火把骤亮。

  守门将领冷冷俯视:“按《应急九条》,夜间启门需三印合一,请出示内政院印。”

  “放肆!”太子上前一步,扬起手中黄绢,“这是圣旨,你敢违抗?”

  “属下不敢违旨。”将领不动分毫,“但无内政院印,门不能开。否则,便是纵逆。”

  空气凝固。

  赵明凰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

  他没想到,一道宫规,竟成了拦路鬼门关。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他喃喃,随即暴怒,“给我撞门!谁拦,杀无赦!”

  刀出鞘,箭上弦。士兵蜂拥而上。

  就在城门将破之际,侧翼骤然杀声四起!

  火光冲天,马蹄轰鸣——禁军右翼从斜巷杀出,旗帜翻飞,竟是原本隶属太子表兄麾下的部队!

  可此刻,领军之人却是内廷新任参将李承泽,此人三日前才由苏识亲自提名,以“整顿军纪”之名空降接管。

  “奉内政院令!”李承泽长枪指天,“查获非法聚兵,格杀勿论!”

  混战瞬间爆发。

  刀光映着血雨,喊杀声撕裂夜空。

  高墙暗影中,一道黑影如鬼魅掠过屋顶——白砚率领暗卫直扑太子中军。

  他身法极快,一跃而下,剑光一闪,斩断护卫咽喉,随即夺过太子手中那卷“皇帝手谕”。

  赵明凰惊退数步,目眦欲裂:“你们……早有埋伏?!”

  没人回答他。

  只有风声呜咽,像是命运的冷笑。

  与此同时,内政院灯火通明。

  苏识站在案前,缓缓展开那份夺回的手谕。

  烛光下,纸面墨迹斑驳,新旧分明,拼接痕迹清晰可见。

  她冷笑一声,指尖划过落款处的“御笔”二字。

  “先帝书法,向来左挑如剑,锋锐凌厉。”她低声自语,“他竟临摹成右钩,圆滑软弱……连伪造都懒得用心。”

  她提笔蘸墨,在空白笺上写下几行小字,交予柳绿:“立刻送入乾元殿,呈至御前。附笺只写一句——”

  “今夜宫变,因一纸伪诏而起。”

  柳绿领命而去。

  苏识转身望向窗外。

  风雨依旧未落,宫城却已血流成河。

  但她更清楚——

  真正的胜负,不在刀剑之间,而在人心与制度的缝隙里。

  太子以为自己在破局,实则早已被困死在这盘棋中。

  他不信天命,不信人心,甚至不信自己……

  所以他只能相信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可他忘了,当对手看透他的性格、预判他的每一步,所谓的“计划”,不过是走向毁灭的路线图。

  殿外传来脚步声,萧玦缓步而来,玄衣染尘,袖口带血,却神色如常。

  “结束了?”他问。

  “还没。”苏识摇头,唇角微扬,“只是——该醒的人,快要醒了。”

  话音刚落,远处钟鼓齐鸣,急促响彻宫宇。

  那是皇帝寝宫方向传来的召令之声。

  紧接着,一名内侍狂奔而来,跪倒在阶前,声音颤抖:

  “陛下惊起,览诏震怒,口谕如下——”天将破晓,雨势骤歇。

  苏识立于内政院最高阁,寒风穿廊而过,吹得她袖口猎猎作响。

  檐角铜铃轻晃,似在低语昨夜未尽的杀机。

  她望着西华门方向——硝烟渐散,残甲横地,血水顺着青砖缝隙蜿蜒如蛇,尚未干涸,在微光中泛着暗红冷光。

  远处钟鼓声余音未绝,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还在宫墙间回荡:“奉陛下口谕!太子赵明凰图谋不轨,私聚兵马,伪造圣诏,悖逆人伦,即刻废为庶人,交宗人府拘押,三日内议罪!”

  一字一句,如铁锤砸落玉阶,震得满宫噤声。

  殿外阶下,陈砚秋跪伏在地,执笔录旨,指尖颤得几乎握不住狼毫。

  墨迹洇开,像一朵朵绽开的黑莲。

  她曾是太子最信任的御前女史,掌文书、通密语,连他藏在寝殿暗格里的兵符图样都亲手誊抄过。

  可此刻,她不过是个被推上前台的记录者,一个见证主子覆灭的活证。

  苏识站在高阁阴影里,目光淡淡扫过那抹颤抖的身影,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不是怜悯,是确认——棋子归位了。

  “他以为夺门是破局。”她低声说,声音落在萧玦耳中,如冰泉滴石,“却不知,真正的门,从来不在墙上,在规矩里。”

  萧玦立于她身侧,玄衣染尘,血渍斑驳,却站得笔直如松。

  他眸色幽深,望向乾元殿方向,那里灯火重燃,象征着沉寂多年的帝王终于睁眼。

  他轻嗤一声:“三十年装聋作哑,一朝翻盘,倒是好耐性。”

  “皇帝从没昏庸。”苏识收回视线,指尖轻抚墙上悬挂的《宫城权枢图》,绢面泛黄,朱线纵横,标注着大靖王朝最隐秘的权力脉络。

  “他只是把眼睛闭上了。而今睁开,第一刀,就砍向亲子……你说,他是真怒,还是顺势而为?”

  萧玦不答,只眸光微闪。

  他知道答案。

  也明白,这场宫变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太子。

  那是苏识与她背后的影子共同编织的局——以制度为锁,以人心为饵,诱敌深入,再关门打狗。

  太子自以为手握先机,实则每一步都在推演之中:他的急躁、他的自负、他对“万无一失”的迷信,全都被苏识精准拆解,化作绞杀自身的绳索。

  而真正致命的一击,不是禁军突袭,不是暗卫截诏,而是那份呈入御前的附笺——

  七个字,定乾坤。

  它没有控诉,没有煽情,甚至不提九皇子之名。

  但它让皇帝看到了“合法性”的崩塌——若连圣旨都能伪造,皇权何存?

  太子之举,已非清君侧,而是赤裸裸的篡逆。

  所以皇帝必须出手。

  而且要快、要狠、要斩草除根。

  苏识凝视着权枢图上“皇帝”一格,指尖缓缓滑向“太子”,再划至“内政”,最终,停在了那个长久被忽略的名字——九皇子。

  风穿窗棂,拂动她未系的发丝,一缕青丝掠过眼角,像是命运悄然拂面。

  就在这时,一道踉跄人影自内政院偏门奔出——是陈砚秋。

  她已顾不得仪态,发髻散乱,手中死死抱着一只檀木匣,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白砚身影一闪,欲追而出。

  “让她走。”苏识抬手,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白砚顿步,隐入暗处。

  萧玦侧目看她:“你放她走,是想顺藤摸瓜?”

  “藤早就摸清了。”苏识眸光微冷,“我只是想知道,太子最后一口气,究竟藏在哪里。”

  她转身,指尖仍停留在“九皇子”三字之上,仿佛在点将,又似在封神。

  天窗已闭,宫规成网,天下纷争皆入牢笼。

  唯余一人,能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