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她放的不是风,是猎犬-《李言李语》

  三更的冷苑,死寂如坟。

  风从宫墙缝隙里钻进来,带着秋末的寒意,吹得廊下灯笼摇晃不止。

  那声铜盆撞墙的巨响早已散去,可余音仍像钉子一样楔在人心深处。

  赵明凰跪坐在碎纸与血迹之间,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指尖掐进掌心,疼得发麻,却不敢松开——她怕一松手,就连这最后一丝清醒也要散了。

  她不是疯了。

  她是终于看清了。

  东宫那些人,早就把她当成了弃子。

  太子前脚刚答应保她母子周全,后脚就烧了她的密信,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所谓盟誓,不过是一张随时能撕的废纸。

  她若再等下去,等到的只会是儿子被废、自己被赐白绫的结局。

  “我不做弃子!”她咬牙低吼,声音嘶哑,“我儿将来若要跪着活,不如今日一同赴死!”

  可怒归怒

  她需要筹码。

  而此刻,在冷苑之外的偏殿暗处,苏识正端坐于烛火半熄的案前,指节轻轻叩着桌面,节奏平稳得如同钟摆。

  她没急着见赵明凰。

  也没派人去安抚。

  因为她等的,不是赵明凰开口求她,而是赵明凰主动递出刀来——一把指向太子的刀。

  “提举大人……”柳绿轻步走入,手中捧着一卷刚誊抄完毕的册子,纸面泛黄,火漆印完整,连边角磨损都仿得惟妙惟肖,“《稽查往来录》已按您的吩咐伪造完毕。三笔‘密银输送’分别记于春分、夏至、立秋,经手人皆为东宫旧吏,收银地点设在城南赵府别院……还附了一封‘共立幼主盟誓书’残页,笔迹参照了赵贵妃早年奏对文书。”

  苏识接过,只翻了两页,便合上,唇角微扬。

  “像。”她淡淡道,“像到连太子自己都会信。”

  这不是简单的栽赃。

  这是心理战。

  她太了解太子了——傲慢自负,多疑善变,典型金闪闪式人格:宁可错杀,不肯受欺。

  一旦他怀疑身边有人背叛,便会立刻启动清洗程序,哪怕伤及无辜也在所不惜。

  而赵明凰,正是那个最不该被怀疑、却又最容易被怀疑的人。

  “把副本残页,交给那个洒扫宫婢。”苏识抬眼,目光如刃,“记住,让她‘偶然’捡到,在洗衣服时从旧袍夹层里翻出来。再赏她半吊钱,叮嘱她‘莫要声张’。”

  柳绿心头一颤,明白了。

  这是钓鱼。用一个卑微宫女的好奇心,钓一场滔天风暴。

  果然,不到半日,那名宫婢就被冷苑管事嬷嬷唤走,再未露面。

  而到了深夜,白砚悄然归来,伏地禀报:“属下藏身夹墙,听见赵贵妃对心腹侍女低语——‘传话给东宫旧人,就说,我手里有七月焚册的底账,若他们还想保住太子之位,便该知道如何赎罪。’”

  苏识听着,指尖轻点案沿,一声轻笑溢出唇间。

  “她在赌。”她眸光微闪,“赌太子还念旧情,还信她一分忠心。可她不知道……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们想让太子听见的。”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如墨,宫灯点点,像困兽眼中跳动的火光。

  她布了两条线。

  一条通赵明凰——通过那名宫婢,让她“发现”证据,再让她“主动”泄露出去;

  另一条,则直通太子近侍——她早就在东宫安插了眼线,一个不起眼的掌灯太监,负责夜间巡查药房与文书房。

  两条线,将在某一处交汇。

  而交汇之处,必是猜忌的爆点。

  次日清晨,消息传来:那名掌灯太监突发暴毙,倒于回廊转角,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乍看是中风猝亡。

  但白砚亲自验尸,撬开其齿缝,取出口涎化验,赫然检出微量“鬼臼汁”残留——此毒本用于替换御药房中的“夜交藤”,此前已被她识破并截下。

  如今竟又出现,说明……有人在模仿旧方下毒。

  “不是巧合。”苏识眸光骤冷,“太子开始清理‘知情者’了。”

  她迅速推演——那太监昨夜奉命焚烧一批旧档,其中包括几份无关紧要的采买单据。

  他根本不知密信之事,更不可能接触核心机密。

  可太子还是杀了他。

  为什么?

  因为他慌了。

  他以为赵明凰真握有“焚册底账”,而任何接触过相关文书的人,都可能是泄密源头。

  “他在无差别灭口。”苏识冷笑,“说明他已经陷入妄想状态,开始用恐惧代替判断。”

  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当敌人不再相信真相,谎言就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她转身,看向柳绿,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去内政院,取那份《东宫与赵氏往来稽录》正本。以‘查办御药疏漏’为由,送往宗人府协办核查。”

  柳绿一怔:“可……宗人府那位裕亲王向来中立,从不涉储位之争……”

  “正因如此,才最合适。”苏识垂眸,指尖轻轻抚过卷册封皮,仿佛在抚摸一头即将苏醒的猛兽,“一份来历不明、却格式严谨的稽录,出现在一个谁都不会怀疑的中立者案头……你说,它会不会……‘不小心’被人看见?”第73章 她放的不是风,是猎犬(续)

  夜雾如纱,笼罩宫城。

  内政院偏殿烛火未熄,苏识执笔于案前,指尖轻点《宫城布防图》上的三处节点——玄武门、永巷口、东华侧营。

  墨迹未干,她眸光微闪,仿佛已听见暗流在地底奔涌的声响。

  “他在调兵。”萧玦立于窗畔,玄色披风在风中微扬,声音低沉如刃出鞘。

  他遥望东宫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巡卫频走,脚步杂乱却刻意压低,分明是心虚之兆。

  苏识抬眼,唇角一勾:“不,他不是在调兵……他是在找鬼。”

  她将手中密令轻轻推至案边,白砚无声现身,单膝跪地接过。

  纸面无字,只有一枚极小的朱砂印——影七。

  “传令‘影七’,即刻接洽赵明凰贴身侍女绿芙,告诉她——‘七月焚册’的原件,藏在旧织造局井底。”她语气温淡,却字字如钉入骨,“记住,不要露面,只留暗记。让她以为,这是赵贵妃当年埋下的后手。”

  白砚颔首退下,身影融进夜色,如同一滴水落入深潭,无痕无波。

  柳绿站在屏风旁,手指微颤:“提举大人……这会不会太险?若那绿芙不信,或是东宫早已安插耳目……”

  “她会信。”苏识打断,指尖轻叩桌面,节奏依旧平稳,“赵明凰现在最缺的不是证据,是主动权。她已经被逼到墙角,连呼吸都带着恐惧。而人一旦恐惧,就会抓住任何一根浮木——哪怕那根木头,是我们亲手递过去的。”

  她太了解赵明凰了。

  傲娇、高傲、自尊如远坂凛,宁死也不愿低头求人。

  可正因如此,她更无法忍受被抛弃、被利用的耻辱。

  太子烧了她的密信,等于撕毁了契约。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赵明凰相信——她还有翻盘的资本,只是需要一场孤注一掷的反击。

  而这“反击”的引线,正是那口废弃多年的井。

  旧织造局早已荒废,蛛网密布,井口封石多年,无人问津。

  正因如此,才最适合藏“秘密”。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敌人开始相信它存在。

  苏识缓缓起身,走到铜镜前。

  镜中女子眉眼冷峻,发髻一丝不乱,唯有眼底深处,燃着一簇幽火。

  她在等。

  等太子的神经被猜忌一寸寸绞紧,等东宫内部因“泄密者”而互相撕咬,等那份伪造的《稽录》在宗人府那位裕亲王的案头,被“不经意”地翻阅、抄录、流传……

  果然,不到半日,消息便从宗人府侧廊传出——裕亲王昨夜查阅御药房旧档时,曾命书吏誊抄一份《东宫与赵氏往来稽录》,言辞间似有疑虑,更密召户部老臣闭门议事。

  风,开始动了。

  当夜三更,东宫密室。

  户部侍郎陈延章冒雨而来,衣袍尽湿,神色焦灼。

  他是太子心腹陈砚秋之叔,素以稳重着称,此刻却难掩惊怒:“殿下!宗人府那边已有动作,若任其查下去,怕是要牵出春分那次银钱转运!就算账册是假的,可流言一起,圣心动摇,储位难安!”

  太子端坐主位,指节捏得发白。

  他本欲按兵不动,可接连异象让他寝食难安:赵贵妃突然传话索要“赎罪”;掌灯太监莫名暴毙;如今连宗人府都插手稽查……仿佛四面楚歌,处处皆敌。

  “或许……该先发制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调京营夜巡轮值,换我信得过的人。再召三位边军旧将入京郊大营,以防万一。”

  他以为自己在布局。

  却不知,每一步,都在苏识的推演之中。

  她要的,从来不是直接掀桌。

  而是让对手在看不见的迷雾里,自己砍断自己的退路。

  风穿回廊,烛火忽暗。

  苏识立于高阁,望着远处旧织造局的方向,轻声道:“猎犬已放,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而在冷苑深处,赵明凰紧紧攥着绿芙的手,声音低而狠:“去一趟旧织造局……井底若有东西,立刻取回。若没有……那就让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