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傲娇的价码,是半盏茶-《李言李语》

  三日后,参政司值房内炭火微明,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忽长忽短,像蛰伏的蛇在游动。

  苏识坐在案后,指尖轻抚那封无署名的军驿急件。

  封口处那一枚鲜红如血的印鉴——北境节度使亲印,在火光下泛着冷冽光泽。

  她没有立刻拆开,反而静静凝视它良久。

  这封信来得太顺,也太巧。

  赵擎岳不是蠢人,更不是莽夫,他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匠户名册和火器图样送来,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是被人逼到了不得不赌的地步。

  而真正让她心跳微滞的是:赵明凰昨夜那句“我要真的”,竟不是虚言试探,而是早已铺好了路。

  门扉轻响,一道纤细身影悄然滑入殿中,是红药。

  她低垂着眼,双手捧着一只青瓷小盏,步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息。

  盏中半盏茶水未满,颜色微浊,边缘还留着淡淡的唇痕。

  “贵妃说,”红药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这是她昨日饮过的,没喝完。让您……‘品一品味道’。”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识的目光从军驿急件缓缓移至那盏冷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锐利光芒。

  片刻后,她忽然笑了,笑意很淡,却带着洞穿一切的锋芒。

  “她这是在问价。”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节奏沉稳如计时。

  傲娇型角色最擅长的,从来不是直球,而是以退为进、以怒掩惧、以傲藏求。

  赵明凰送来的不是茶,是信号——你给了我真东西,我也要看看你的诚意。

  若我连你都信不过,还能信谁?

  这一盏残茶,既是考验,也是契约的雏形。

  苏识端起茶盏,并未饮下,只是细细端详那圈唇痕的位置、深浅,甚至嗅了嗅残留的气息。

  而后她轻轻放下,吩咐道:“柳绿,取《匠户改制考》与《火器营编录》来,再调十年前北境军械报损记录。我要知道,这批图纸里的每一个部件,过去五年里是否曾出现在朝廷拨款清单上。”

  柳绿领命而去,脚步轻快。

  苏识则亲自拆开了那封急件,一页页翻阅。

  起初尚算平静,直到第三张改装图展开时,她的眉头骤然一蹙。

  “铜铆加固法?”她低声念出图中标注的技术名称,指尖停在一处细节上,“可去年户部核销账目里,这项工艺的采购量为零。”

  她迅速对照先前调出的旧档,脸色渐沉。

  真相浮出水面:二皇子党以“节省开支”为由,将原本用于寒地战甲的关键加固工艺,替换成了廉价铁钉。

  这种铁钉在常温下尚能勉强支撑,一旦遭遇极寒,便会脆裂崩解——边军将士披甲上阵,等同于穿着随时会碎裂的纸壳赴死。

  这不是贪财,是谋逆。

  他们不想让赵擎岳活着回来,也不想让北境军队拥有真正的战斗力。

  苏识缓缓合上图纸,眼中寒光乍现。

  这场阴谋牵涉之广,已不止后宫权斗,而是直指国本。

  而她手中这份证据,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但她不能现在掀。

  她提笔誊抄关键几页,动作不疾不徐,却故意让红药看见自己将副本夹入《宫务透明法》草案之中——那份文件明日就要呈递御前审议,届时必经多人之手。

  只要红药传话,赵明凰自然明白:我愿与你共享底牌,但你也得接得住。

  果然,半个时辰后,红药悄然离殿,袖角微动,似有纸片滑入。

  夜色渐浓,风雪重卷,参政司外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森然。

  周侍郎立于暗巷尽头,盯着参政司方向良久,终于挥手示意。

  一名杂役模样的男子鬼祟靠近档案房侧门,手中握着一把伪造的钥匙。

  他们计划得很简单:趁夜潜入,搜出证据,烧了它。

  可他们不知道,白砚已在屋梁之上守候多时。

  当那杂役刚撬开柜锁,一只冰冷的手已扣住他后颈,整个人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火把骤然亮起,照出参政司守卫全数列阵的冷峻面孔。

  “搜身。”白砚声音如刀。

  衣襟翻开,腰带扯断,最终在那人内衫夹层中,搜出一小包尚未点燃的油布——显然是用来纵火的。

  而在他袖袋深处,还藏着一枚小巧香囊,散发淡淡幽香,清冷如雪中玉簪。

  白砚捏起香囊,眸色微沉。

  他知道这味道。

  整个皇宫,只有贵妃宫里的宫女,才用得起“玉簪雪”这种冷门熏香。

  苏识站在窗前,听着回报,指尖摩挲着那盏未饮的冷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风暴,才刚刚开始。

  她转身走向书案,将原版图样锁入铁匣,又取出一份空白卷轴,缓缓铺开。

  “让人去告诉九皇子府,”她淡淡开口,“就说参政司今日破获一起窃密案,虽未伤及根本,但有人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她说完,目光落在案头那只青瓷盏上,眼神幽深如渊。

  赵明凰啊赵明凰……你想谈价钱,那就别怪我,把火烧得更大些。

  夜色如墨,九皇子府内烛火未熄。

  案前一灯如豆,映着萧玦冷峻的侧脸,他指节分明的手正缓缓翻过一页军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意。

  门扉轻响,白砚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只青瓷小碟,其上静静躺着一枚香囊——玉簪雪的幽冷气息在室内悄然弥散。

  “苏姑姑送来的。”白砚低声禀报,“参政司昨夜截下的贼人身上搜出此物,她没声张,只命我亲手送来您这儿。”

  萧玦抬眸,目光落在那枚不起眼的香囊上,眸底骤然掠过一丝锐光。

  片刻后,他伸手取过,指尖轻轻捻开系口,嗅了一瞬,便合上,神色未动,却将它置于案头最显眼处。

  不多时,苏识到了。

  玄色宫装衬得她身形清瘦而挺拔,步履无声,仿佛暗夜中穿行的影。

  她立于案前,声音平缓如流水:“贼人身上带贵妃香,是栽赃,也是警告。赵明凰在告诉所有人:她的人,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萧玦抬眼,眸色深沉似渊,“她这是在护你?”

  苏识摇头,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在护她自己。她要世人知道,若动我,便是动她。我在参政司握着账目、通着驿路、控着文书流转——如今我成了她的‘明面棋子’,谁若毁我,就等于撕破她与北境的隐秘同盟。”

  她顿了顿,抬眸直视萧玦:“从今往后,我的敌人,也是她的宣战对象。”

  萧玦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声:“傲娇之人,最爱用狠话遮掩真心。她不认盟约,偏要用香囊杀人,倒真像极了那些嘴硬心软的角色。”

  苏识轻道:“正因为不说破,才牢不可破。一旦言明,便是可被利用的把柄;如今这般,反成无形威慑。”

  窗外风雪渐歇,屋内灯火摇曳。两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霜色覆檐。

  苏识未带礼盒,未携婢从,只执一盏新茶,独自步入华贵妃所居的昭宁宫。

  殿内熏香袅袅,赵明凰斜倚软榻,凤眸半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耳目全开。

  苏识上前,将茶盏轻轻置于案上,躬身道:“昨夜那盏,臣品过了——苦底回甘,是好茶。”

  空气微微一滞。

  赵明凰缓缓睁眼,目光如刃般扫来,片刻后,她端起那盏新茶,轻啜一口,冷冷道:“你这茶,太烫。”

  苏识垂眸不语,只嘴角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线。

  赵明凰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杯沿,终是淡淡开口:“以后她的文书,可以直接递到本宫案前。”说罢,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一句已是多言。

  红药悄然上前,接过空盏,

  一步之遥,半盏冷茶换半步通途。

  没有盟书,没有密誓,唯有那一缕残香与一句讥讽,在权力的棋盘上刻下了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连线。

  而就在当日午后,宫务透明法正式推行第七日,各司陆续呈报首轮回溯账目。

  苏识坐于参政司主位,指尖划过一卷卷公开文书,神情专注如猎手梳理蛛丝。

  忽而,她动作一顿。

  尚药局呈上的月度药材清单中,有一项不起眼的记录,却让她瞳孔微缩——

  冷宫每月所领“安神汤”所需药材数量,竟为册载用量的三倍有余。

  她指尖停在纸上,缓缓收紧。

  冷宫那位,早已失势多年,连宫婢都换了三拨,何须如此计量?

  更奇怪的是,领药签章清晰,流程无误,偏偏……入库与出库的药材批次,编号竟有重叠。

  像是有人,在用同一包药材,走两次账。

  苏识缓缓合上卷宗,望着窗外渐沉的日光,眸底浮起一层冷雾。

  这宫里,有人在借死人的名,做活人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