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解下剑,递来一枚绣针-《李言李语》

  参政司升格诏书下达那日,紫宸宫外风雪未歇,宫道上却已人声鼎沸。

  诏命一出,六部震动。

  尚宫局、内侍省、御膳房……凡沾“旧制”二字的衙门皆如临大敌。

  而最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尚服局三名服役逾四十载的老匠,竟在库房内悬梁自尽,遗书三封,字字泣血,控诉改制“毁祖宗规矩,断匠人命脉”,言称“宁死不从新法”。

  消息传开,满宫哗然。

  “苏氏乱政,逼死忠仆”的流言一夜之间如野火燎原。

  守旧派暗中推波助澜,连几位老学士都在早朝上伏地痛哭,请求“暂缓改制,以安人心”。

  就连一向沉默的礼部尚书也颤声谏言:“变革可期,然不可伤仁心。”

  参政司内,烛火摇曳。

  苏识端坐案前,指尖轻抚三封遗书,眉心微蹙。

  她未动怒,亦未慌乱,只是静静凝视着纸面,像在读一场早已写好的戏本。

  白砚立于门侧,黑衣如墨,神色冷峻。

  “现场已封锁。三人死状一致,绳结手法相同,库房门窗从内反锁。表面看,确为自尽。”

  “表面?”苏识抬眸,唇角微勾,“你也不信?”

  白砚点头:“属下查验过三人指腹——无茧。”

  一句话,如刀破雾。

  四十载绣工,指尖岂能无茧?

  连粗使宫女日日穿针引线都磨出薄茧,何况这三人曾为三代帝王绣龙袍?

  “墨迹呢?”她又问。

  “上两封墨色已沉,第三封却泛青光,显是新墨。”白砚沉声道,“且笔迹虽仿得极像,但‘祖’字末笔皆少一钩,非老匠平日习惯。”

  苏识轻轻将遗书推至案角,眸光冷冽如霜。

  “不是殉道,是设局。”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有人想用三具尸体,给我的新政披上血衣。”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雪仍在下,宫墙如铁,殿宇森然。

  她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守旧派要的是悲情,是道德制高点,是让她背负“逼死老臣”的骂名,从此寸步难行。

  那她就还他们一个更大的“悲情”——

  但这一次,主角由她来写。

  当日下午,苏识亲赴御前,面奏萧玦。

  “臣请厚葬三匠,赐‘守礼义士’之名,谥号由内务府拟定,葬仪依三品礼制,由臣亲自主持。”

  萧玦抬眼,目光如刃:“你不怕背负更多骂名?”

  “骂名早已备好。”她淡然道,“不如顺势而为。他们要忠仆殉道,我便成全他们‘忠仆’的名节——可死后荣耀越大,生前谎言就越不堪一击。”

  萧玦沉默良久,终是点头:“准。”

  三日后,皇城西郊义陵,缟素如雪。

  苏识一身素衣,立于灵前,身后是整整齐齐的改制派官员。

  她当众宣读三匠“遗志”,声情并茂,几欲落泪。

  满场动容,连守旧派也不得不低头默哀。

  可就在众人以为仪式将毕时,她忽然抬手,声音清越如钟:

  “然江山非死物,制度非碑文。若先人有灵,当愿后世子孙,活得比他们更自由。”

  风雪骤静。

  一句话,如惊雷炸裂长空。

  有人震惊,有人动容,更有人眼底燃起火焰。

  民间士子闻之,竟有人大书《苏掌事一语破千年暗》,传抄京中。

  茶楼酒肆,人人争诵此句,仿佛沉寂百年的铁屋,终于被凿开一道光缝。

  赵明凰在宫中听闻,抚掌大笑:“她不止会绣,还会演!这出戏,比本宫年轻时还狠。”

  当晚,柳绿奉命送来一只雕花银匣,通体以冰蚕丝缠绕,匣面刻着“经纬”二字。

  匣中,静静躺着一枚绣针。

  通体银白,细如发丝,却泛着千年寒光。

  据传为前朝女相所用,曾一针一线绣出《天工律》,辅佐女帝改制十年,终成盛世。

  赵明凰附言寥寥数字:“这针,只传给敢改天命的人。”

  苏识握针在手,指尖微颤。

  夜深,风止。

  参政司灯火未熄。

  她伏案修订《宫婢考绩法》,银针就放在砚台旁,映着烛光,像一柄微型的剑。

  忽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没有通传,没有随从,只有一道孤影立于门前。

  萧玦来了。

  他解下腰间佩剑,轻轻置于案上。

  剑身映着烛光,寒芒流转。

  他道:“你说过……”当夜,风止雪歇,万籁俱寂。

  参政司的烛火却未熄,一豆灯火透过窗纸,在皑皑白雪中晕出一圈暖黄的光晕,像是深宫暗夜里唯一不肯沉睡的眼睛。

  苏识伏案未眠,指尖轻抚《宫婢考绩法》最后一行朱批,眉宇间透着成竹在胸的沉静。

  那枚来自赵明凰的冰蚕绣针静静卧于砚台旁,银光微闪,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这夜里的权谋气息。

  忽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没有通传,没有仪仗,甚至连守夜的宫人也未曾察觉。

  门被推开一道细缝,一道孤影悄然步入。

  是萧玦。

  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摘下兜帽,眸光如深潭映星,静静落在苏识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夜的平衡,最终停在案前,解下腰间佩剑。

  “铮——”

  一声轻鸣,剑身出鞘半寸,寒芒流转,映得满室生辉。

  他将剑横置于案上,剑柄朝向苏识,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说过,我最怕的,不是战败,而是‘不败’——因为一旦不败,便无人敢逆我,无人敢谏我,终将成孤家寡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可如今,我愿败给你一次。”

  苏识抬眸,眼底波澜不惊,却藏千军万马。

  她没有伸手去接剑,只是静静凝视着他:“陛下可知,收下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萧玦眸光深邃,一字一句如钉入骨,“从此不是你在幕后辅我,而是我们并肩而立。天下之重,不再由我一人独扛。”

  室内寂静如渊。

  良久,苏识缓缓起身,指尖轻触那枚冰蚕绣针。

  她将它拾起,动作极轻,仿佛捧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种被封印的勇气。

  针尖微颤,在烛火下泛出冷冽寒光,她将其轻轻覆于剑柄之上。

  针与剑相交,银光与寒芒交映,宛如天地阴阳交汇,一刚一柔,一武一文,竟浑然一体。

  “陛下执剑平天下,臣执针绣乾坤。”她声音轻如絮语,却字字如刃,“谁说,针不能破甲?”

  萧玦望着那枚别在剑上的绣针,眸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极真实的笑意。

  他伸手,将针轻轻取下,未还她,反而抬手,缓缓别在自己龙袍襟口。

  玉佩勋章。

  如承天命。

  窗外,天边第一缕晨光悄然破云而出,金色的光刃劈开沉沉夜幕,洒落在“参政司”三字匾额之上,金漆生辉,仿佛被重新点燃。

  风未动,旗未展,可这宫墙之内,权力的天平,已在无声中倾覆。

  而就在这晨光初现、万籁将醒之际,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从宫道尽头奔过,手中密报紧攥,口中喃喃:“出事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