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输得越惨,她越想赢我!-《李言李语》

  三日后,宫中再起波澜。

  诗画双绝会设在琼华殿西阁,临水而建,四面垂纱,晨雾未散时,宛如浮于云上。

  殿内檀香袅袅,砚台新磨,宣纸铺陈,三位才人已端坐两侧,衣香鬓影,眉目含锋。

  她们是宫中公认的丹青妙手,平日里谁也不服谁,今日却都盯着那空着的第四个位置——苏识还未到。

  “她竟敢迟到?”崔尚仪轻哼一声,指尖敲了敲案几,“一个姑姑,也配与才人们同席?”

  话音未落,帘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苏识来了。

  她着一袭素青宫装,发髻仅簪一支白玉簪,无珠无翠,却走得极稳。

  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肩头,仿佛为她镀了一层淡金。

  她向主位上的赵明凰行礼,低眉顺目,姿态恭敬,可那双眼睛,清亮得不像个奴婢。

  “臣妾迟了,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赵明凰斜倚软榻,指尖轻抚茶盏边缘,眸光微抬,似笑非笑:“本宫等你,不算迟。”

  一句话,满殿皆惊。

  崔尚仪脸色一僵。这语气,分明是纵容。

  柳绿立于贵妃身后,悄悄对苏识眨了眨眼。

  那动作极快,没人看见,但苏识懂了——昨夜三更练字,今朝亲口护短,赵明凰早已入局。

  她不是来评判才艺的,是来赢一场只属于她们二人的较量。

  “今日赛制如旧,诗画相配,限时一个时辰。”赵明凰慢悠悠开口,目光终于落在苏识脸上,“苏姑姑,本宫点你上场,可不是让你来走个过场的。”

  “臣妾明白。”苏识低头应道,声音轻,却字字清晰,“臣妾……定竭尽全力。”

  笔落宣纸,墨香渐起。

  苏识提笔画《春山行旅图》。

  山势蜿蜒,溪水潺潺,一人独行于云雾之间,背影孤绝,却又坚定。

  笔法细腻处如丝如缕,远山淡影则一笔带过,意境悠远,仿佛真能听见松风鸟鸣。

  三位才人越看越心惊——此画不论工笔还是气韵,皆已超群。

  可当她提笔题诗时,手竟微微一颤。

  “云深知不处”六字跃然纸上。

  全场寂静。

  崔尚仪猛地站起:“大胆!‘云深不知处’千古名句,你竟敢篡改?错字辱典,该当何罪!”

  她正要命人拿下苏识,却听上首一声轻笑。

  “意境到了,字错无妨。”

  赵明凰放下茶盏,唇角微扬,眸光却锐利如刀:“诗是活的,画是活的,人心更是活的。一个错字,反倒添了几分天真痴意——总比那些字字工整、毫无灵气的抄书匠强。”

  满殿哗然。

  谁都不敢信,贵妃竟为一个掌事姑姑出头,还说得如此……偏袒?

  苏识垂首,肩头微颤,似在强忍泪水:“娘娘宽宥,臣妾……感激不尽。”

  她缓缓退下,脚步略显踉跄,退至殿角时,袖角一扫,竟将案边茶盏碰翻。

  淡茶泼洒,正染了画卷一角,墨色晕开,像是行旅人终于踏进了泥泞。

  “哎呀!”她低呼一声,慌忙擦拭,却越抹越糟。

  众人嗤笑。崔尚仪冷笑:“画得再好,也毁于一旦。”

  可赵明凰只是看着那被污的画卷,忽然轻声道:“脏了也好,干净得太久的东西,反而不真。”

  苏识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赢一点,输更多。

  她若画得完美无瑕,赵明凰必生厌。

  傲娇者最恨被轻易征服,最怕对手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可她偏偏在最关键处露拙,在最该完美的地方留瑕。

  那一笔错字,是破绽,是破防;那一角茶渍,是狼狈,也是亲近。

  她不是胜者,却也不是败者。

  她是那个让赵明凰不得不认真对待、甚至亲自下场维护的人。

  从今日起,她们之间再无主仆之别,只有棋逢对手的较量。

  当夜,万籁俱寂。

  文书房烛火未灭。

  苏识洗净手,重新铺纸,将今日所记细节一一梳理。

  她知道,这场“诗画会”不过是表象,真正交锋的,是人心的角力。

  而她,已悄然在贵妃心中种下一根刺——一根名为“在意”的刺。

  忽地,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三下,短长短。

  暗号。

  她起身开门,柳绿闪身而入,四顾无人后,从怀中取出一卷陈旧绢册,压低声音:“娘娘让我送来。”

  苏识接过,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封面,心头一震。

  不是诗稿,不是画谱。

  是一卷《边镇布防图录》。

  她缓缓展开一角,只见山川走势、关隘名称、驻军标记,皆以古法绘制,笔迹苍劲,落款处赫然印着一个“赵”字。

  赵家三代镇守北境,巡防手记从不外传。

  她抬眸看向柳绿:“娘娘……为何给这个?”

  柳绿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说——”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你既懂画山河,也该看看真山河。”当夜,风不起,烛影摇红。

  苏识指尖抚过那卷《边镇布防图录》的夹页,粗糙的绢面像一张沉默的嘴,吐出一句字迹极小、几乎湮灭于墨痕间的批注:“三皇子门客,曾索此图三回。”

  她瞳孔骤缩。

  不是军报,不是密令,却比任何密信都更锋利。

  赵明凰没有说“小心三皇子”,没有说“他图谋不轨”——她只是淡淡留下这一行字,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却已定下杀局。

  傲娇者从不告密,只愿以“较量”之名,递出利刃。

  苏识忽然笑了,唇角微扬,眸光却冷得如霜刃出鞘。

  她终于懂了赵明凰的心思。

  这位贵妃,从不低头示警,也不屑做谁的耳目。

  她要的不是依附,不是忠诚,而是——有人敢接她的刀,敢与她正面交锋,敢在她挑起战火时,策马并肩而出。

  而自己,偏偏是那个在诗画会上“输得狼狈”的人。

  错字、污画、踉跄退场……她示弱,却不卑微;败北,却未折骨。

  正因如此,赵明凰才愿意将这枚暗藏杀机的棋子,亲手交到她手中。

  这不是信任,是战书。

  苏识吹灭烛火,黑暗中,她缓缓将图录摊开于案上,取出特制炭粉轻拂纸背——果然,夹层中另有隐墨标记,是北境七关的暗哨轮值规律,连兵部都未必知晓。

  三皇子的人三度索图,绝非巧合。

  他要的不是边防虚实,而是……伏击时机。

  指尖微颤,不是惧,是兴奋。

  她像极了从前通关那些高难副本时的自己——敌人早已布好死局,而她,正站在唯一能看穿boSS机制的“上帝视角”。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抄经房香炉已燃起第一缕青烟。

  苏识穿着素色宫装,手持誊抄佛经的名册,脚步轻稳地穿过回廊。

  她将昨夜誊下的残页——仅含三处关隘轮换与“三皇子门客索图”批注——用极薄油纸包裹,悄然塞入香炉底部积灰之中。

  位置精准,不显突兀,唯有熟悉萧玦旧部联络暗径之人,才会在此停留片刻,顺手拂灰净手。

  她没留下署名,也没用暗语。

  但她在批注旁,添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华妃近日勤习边策,或为国计。”

  字面是褒,实则是引火。

  贵妃研习兵防?还屡被三皇子门客打探?——这火,一点就着。

  回程时,她驻足宫墙拐角,抬眼望去。

  贵妃宫檐下,一束红绸随风轻舞,像猎猎战旗,又像无声的挑衅。

  苏识凝视良久,唇角微动,低语如风:

  “你想要的不是输赢……是有人敢与你并肩出猎。”

  “而我,刚好会骑马。”

  风过处,红绸翻飞,仿佛回应。

  而在宫外三百里,某处隐秘驿站中,一骑黑袍人自雪夜疾驰而至,肩披残甲,面具覆面,手中紧握一封密信。

  他立于檐下,听信使低语:“宫中已有动静,香炉底物已取,图录残页已传往北境旧部。”

  黑袍人沉默片刻,缓缓抬头,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

  “是她动的手。”

  “准备回京。”

  风雪将起,猎局已开。

  只待那一声,响彻朝堂的猎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