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以为我在认命?其实我在布线!-《李言李语》

  夜色如墨,宫灯摇曳。

  苏识捧着那支紫毫笔回房时,指尖微凉。

  笔杆沉甸甸的,象牙雕花,尾端嵌着一枚极小的龙纹金扣——御前四支紫毫,一支赐太子,一支属大将军,一支归内阁首辅,最后一支,向来空悬。

  如今,落到了她手里。

  一个掌事姑姑的手中。

  她将笔轻轻搁在案上,烛火映出笔尖一抹幽光,像血,又像火。

  皇帝萧景琰不会无缘无故赐物,更不会把军务文书的批阅权交给一个“识字不多”的宫婢。

  他是在等她犯错——要么畏首畏尾,显出无能;要么锋芒毕露,坐实野心。

  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

  可她偏要走第三条路。

  不是锋利地出鞘,也不是怯懦地藏锋,而是以钝器之姿,缓缓磨骨。

  翌日清晨,御前司送来第一批边事折。

  厚厚一摞,皆是北境八百里加急,涉及粮饷调度、汛期防务、边关换防。

  寻常宫婢连触碰都需登记,而她,已被默许在批红前先行誊录、标注。

  她提笔,墨落如针。

  “此策耗银几何?”

  “若遇雨季,粮道可通?”

  “将领履历是否详查?有无亲属任职同营?”

  字迹工整,语气谦卑,问题却如细针,一根根扎进奏折的命门。

  她不否决,不建议,只“请教”。

  可正是这些看似无知的提问,逼得皇帝在朱批时不得不多想一层——哪笔银子能省?

  哪条路最险?

  哪个人最不可信?

  她太了解这种人了。

  萧景琰,神似金闪闪,自诩天命之子,厌恶质疑,却无法容忍“自己没考虑到的事”。

  他可以怒斥谏官,却会在深夜独自翻阅奏章,反复推敲那些曾被他嗤之以鼻的细节。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认错,但他的多疑会驱使他暗中补漏。

  而她,就在他思维的裂缝里种下藤蔓。

  每一份批注都会被抄录归档,送入内阁文书库。

  按制,唯有太子、监国、兵部尚书及特许皇子可调阅军档。

  而近年来,唯一频繁出入档案房的皇子,是九殿下萧玦。

  她没见过他几次。

  只知他三年前因“擅自截留军报”被削去属官,禁足东宫三月;此后便如幽影般沉寂,不结党,不应酬,连年节家宴也常缺席。

  满宫都说他废了。

  可她不信。

  一个能在皇权高压下冒险保下密报文书的人,绝不会甘于沉寂。

  他不是废,是蛰伏。

  不是无能,是不出手。

  而她现在做的,就是把刀,悄悄递到他指尖。

  三日后,她在整理归档时发现异常。

  一份关于北境粮道运力的奏报,原应昨夜焚毁副本,却迟迟未入焚纸簿。

  她查了登记册,发现它被调阅过——时间是前日酉时,借阅人栏空白。

  她眉心微跳。

  宫中调阅军档,必须签押画押,绝无例外。

  空白?

  要么是权限极高之人直接取阅未录,要么……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她不动声色,将册子合上,指尖在“空白”二字上轻轻一划。

  是巧合,还是回应?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批注不再是单向投石入井,而是开始有了回音。

  第五日黄昏,她独自在值房校对最后一份边报。

  窗外风起,吹得帘幕轻扬。

  她忽然停笔,目光落在案角一份刚送来的归档清单上。

  那是一份普通至极的调阅记录。

  墨迹清晰,字迹工整。

  借阅人一栏,写着三个字——

  九殿下。

  苏识执笔的手顿了顿。

  烛火轻轻一晃,映得她眸底微光流转。

  她静静看着那三个字,良久,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来了。

  她缓缓提笔,在新一页纸上写下一行字:“雨季将至,粮道恐断。”

  笔锋未收,她已将纸折起,压在案头一叠待呈的奏报最下方。

  窗外,暮云低垂,宫檐如刃。

  风,又起了。五日后,军档归册时,苏识指尖一顿。

  那份关于北境粮道运力的奏报,本该三日前便封箱入库,此刻却夹在新送来的卷宗里,重新走了一遍归档流程。

  她翻开登记簿,目光落在借阅记录上——

  借阅人:九殿下。

  墨迹清晰,印章端正,与宫规无异,可她知道,这绝非例行查阅。

  她曾亲手标注的每一条疑问,如今在原件上被人用极淡的朱砂点过痕迹,像是无声的回应。

  尤其是她问“将领履历是否详查”那一句旁,多了一个小小的勾,不显眼,却精准地落在关键处。

  那是确认,也是共鸣。

  她缓缓合上册子,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压。

  不是巧合。

  是萧玦在看,而且,他在听。

  夜色渐浓,值房只剩一盏孤灯。

  风从窗隙钻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苏识坐在案前,铺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下一行字:“三皇子荐将,此人曾驻北境榆林卫——恰为前番缺粮案事发之地。”

  她将这张纸轻轻压在一份待呈御前的边报最上方,位置恰好能被送文太监一眼看见,却又不至于显得刻意。

  她知道皇帝讨厌“越矩进言”的宫人,但她更知道,萧景琰有种近乎病态的控制欲——他可以容忍沉默,却无法忍受“自己错过重要信息”。

  只要这线索入了他的眼,哪怕只是被太监随口一提,他也一定会追查到底。

  果然,次日清晨,御前司传出消息:三皇子所荐将领,暂缓任用,兵部即刻重议人选。

  诏令下来得干脆利落,毫无拖沓。

  苏识正在抄录新到的驿传文书,听到消息时,笔尖微顿,墨点落在纸上,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

  她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成了。

  这不是她上的奏,也不是她直谏的结果。

  可那道朱批里,有她埋下的因,有她设计的局,更有她等待已久的——那个孤影者的出手。

  萧玦没有直接干预朝政,但他一定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将这份奏折的隐患呈到了皇帝不得不重视的位置。

  或许是一句冷言,或许是一份匿名密报,又或许,只是他在某个深夜,将这则信息“恰好”留在了某位阁老必经的案头。

  他不动声色,却一击即中。

  她忽然觉得,这场宫斗,不再是一人独行于暗夜。

  有人,终于接住了她抛出的线。

  当夜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苏识正欲熄灯就寝,忽觉窗外风声有异。

  她动作一顿,目光缓缓移向纸窗——

  一道修长的黑影掠过,披风猎猎,腰悬长剑,伫立片刻,如松如岳。

  窗纸上,那持剑的轮廓冷峻如画,只一瞬,便悄然退去,不留声息。

  她没追,也没喊。

  只是缓步走到门边,低头——

  门槛下,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展开,仅三字:

  “谢了。”

  墨迹未干,笔锋凌厉如刀刻剑削,透着一股久居寒霜的冷硬。

  她凝视良久,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很轻,却破开了长久以来的孤寂。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在焰中蜷曲、焚尽,化作一缕青烟。

  火光映在她眸中,燃起一点星芒。

  她说过,她不靠金手指,不靠奇遇,只靠对人心的洞悉与布局。

  可此刻,她竟有了一瞬的恍惚——

  原来,这深宫如死水,也终会因一人回应,泛起涟漪。

  她转身回案,提笔在新一页纸上写下:“北境缺粮,非天灾,乃人祸。”

  笔落如刀,斩向迷雾深处。

  这一局,她不再独行。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