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纪二十四 (公元369年-370年)-《资治通鉴白话版》

  太和四年(己巳年公元369年)

  春天三月,大司马桓温请求和徐、兖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人一起讨伐燕国。之前,郗愔在北府任职时,桓温常说:“京口的酒能喝,兵能用。”心里很不想让郗愔占着这个地方。可郗愔不懂事,还写信给桓温,想一起辅佐王室,请求统领自己的部队从河上出兵。郗愔的儿子郗超是桓温的参军,看到这封信,把它撕碎了,重新写了一封,信里说郗愔自己不是当将帅的料,受不了军旅生活,又老又病,请求找个清闲地方养老,还劝桓温兼任自己统领的部队。桓温收到信特别高兴,马上把郗愔转任为冠军将军、会稽内史,自己兼任了徐、兖二州刺史。夏天四月庚戌日,桓温率领五万步兵骑兵从姑孰出发。

  甲子日,燕主慕容暐立可足浑氏为皇后,她是太后堂弟尚书令豫章公可足浑翼的女儿。

  大司马桓温从兖州出发讨伐燕国。郗超说:“路途遥远,汴水又浅,恐怕漕运不通。”桓温不听。六月辛丑日,桓温到了金乡,天旱,水道断了,他派冠军将军毛虎生开凿三百里巨野泽,引汶水和清水汇合。毛虎生是毛宝的儿子。桓温带领水军从清水进入黄河,战船连绵几百里。郗超又说:“清水进黄河,运输很难通。要是敌人不交战,运输通道又断了,想靠敌人获取物资也得不到,这是危险的办法啊。不如带领所有兵力直扑邺城,他们害怕您的威名,肯定会望风而逃,往北回到辽、碣一带。要是他们敢出战,那事情就能马上解决。如果他们想坚守邺城,现在是盛夏,很难有成效。百姓遍布野外,都会被官府控制,易水以南肯定会乖乖投降。但恐怕您觉得这个计策太冒险,胜负难定,要是想稳妥些,就不如把军队驻扎在河、济一带,控制漕运,等物资储备充足了,到明年夏天再进兵,虽然慢了点,但能保证成功。要是不选这两个计策,却让军队接连北上,进攻不能速胜,后退又会缺物资。敌人会拖延时间,到了秋冬,水路更不通畅。而且北方天冷得早,士兵们穿得少,到时候担心的就不只是没吃的了。”桓温还是不听。

  桓温派建威将军檀玄攻打湖陆,攻下来了,抓获了燕宁东将军慕容忠。燕主慕容暐任命下邳王慕容厉为征讨大都督,率领两万步兵骑兵在黄墟迎战,慕容厉的军队大败,他独自骑马逃回。高平太守徐翻带着全郡投降。前锋邓遐、朱序在林渚打败了燕将傅颜。慕容暐又派乐安王慕容臧统领各军抵抗桓温,慕容臧抵抗不住,就派散骑常侍李凤向秦国求救。

  秋天七月,桓温驻扎在武阳,前燕兖州刺史孙元带领家族党羽起兵响应桓温。桓温到了枋头,慕容暐和太傅慕容评特别害怕,商量着逃到和龙。吴王慕容垂说:“我请求去攻打他们,要是失败了,再逃也不晚。”慕容暐就任命慕容垂代替乐安王慕容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率领征南将军范阳王慕容德等五万兵力抵抗桓温。慕容垂上奏让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都随军出征。申胤是申钟的儿子,封孚是封放的儿子。

  慕容暐又派散骑侍郎乐嵩向秦国求救,答应把虎牢以西的土地送给秦国。秦王苻坚召集大臣在东堂商议,大臣们都说:“以前桓温讨伐我们,到了灞上,燕国不救我们,现在桓温伐燕,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们?而且燕国也没向我们称臣,我们没必要救。”王猛私下对苻坚说:“燕国虽然强大,但慕容评不是桓温的对手。要是桓温占领了山东,进驻洛邑,收拢幽、冀的兵力,引来并、豫的粮食,进军崤、渑一带,那陛下的大事就完了。现在不如和燕国联手打退桓温,桓温退了,燕国也元气大伤,之后我们再趁机夺取燕国,不是很好吗?”苻坚听从了他的建议。八月,派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率领两万步兵骑兵救燕,从洛阳出发,到了颍川;又派散骑侍郎姜抚到燕国回复。任命王猛为尚书令。

  太子太傅封孚问申胤:“桓温兵力强大、军队整齐,顺流直进,现在我们的大军只是在高岸徘徊,还没交战,没看出能打败他们的迹象,事情会怎么样呢?”申胤说:“以桓温现在的声势,好像能有所作为,但在我看来,肯定不会成功。为什么呢?晋室衰弱,桓温在国内专权,晋国的朝臣未必都和他一条心。所以桓温要是得逞了,大家都不愿意,肯定会阻挠破坏他的事。而且桓温骄傲又依仗人多,不善于应变。大军深入,遇到可乘之机,却反而在中途悠闲停留,不趁机进军,想打持久战坐收全胜。要是粮食短缺,处境困难,肯定会不战自败,这是必然的。”

  桓温让前燕投降的段思当向导,悉罗腾和桓温交战,活捉了段思。桓温派前赵将领李述去攻打赵、魏一带,悉罗腾又和虎贲中郎将染干津一起出击斩杀了李述,桓温的军队士气大减。

  当初,桓温让豫州刺史袁真攻打谯、梁,打开石门来通水运,袁真攻下了谯、梁却没能打开石门,水运之路被堵塞了。

  九月,燕范阳王慕容德率领一万骑兵、兰台治书侍御史刘当率领五千骑兵驻扎在石门,豫州刺史李邽率领五千州兵切断了桓温的粮道。刘当是刘佩的儿子。慕容德派将军慕容宙率领一千骑兵做前锋,和晋兵相遇。慕容宙说:“晋人轻率,不敢冲锋陷阵,却勇于追击撤退的敌人,应该设下诱饵引他们来。”就派两百骑兵挑战,把剩下的骑兵分成三队埋伏起来。挑战的骑兵还没交战就退走,晋兵追击,慕容宙率领伏兵出击,晋兵死了很多。

  桓温作战多次失利,粮食又没了,又听说秦兵快到了,丙申日,就烧掉战船,丢下辎重、兵器,从陆路逃跑。任命毛虎生统领东燕等四郡军事,兼任东燕太守。

  桓温从东燕出发到仓垣,一路上凿井取水,走了七百多里。燕国的将领们都想追击,吴王慕容垂说:“不行。桓温刚撤退时很惶恐,肯定会严密防备,挑选精锐断后,这时候追击未必能成功,不如缓一缓。他们庆幸我们没追,肯定会日夜赶路,等他们士兵疲惫不堪,再去追击,一定能取胜。”就率领八千骑兵慢慢跟在后面。桓温果然加速前进。过了几天,慕容垂告诉将领们:“可以追击桓温了。”就赶紧追击,在襄邑追上了。范阳王慕容德先率领四千精锐骑兵埋伏在襄邑东面的山涧里,和慕容垂夹击桓温,又打败了他,晋兵又死了上万人。孙元趁机占据武阳抵抗燕国,燕左卫将军孟高讨伐并活捉了他。

  冬天十月己巳日,大司马桓温收拢逃散的士兵,驻扎在山阳。桓温对这次失败感到很羞耻,就把罪名推给袁真,上奏把他免为平民,又免去了冠军将军邓遐的官职。袁真认为桓温诬陷自己,不服气,上奏列举桓温的罪状,朝廷没回应。袁真就占据寿春反叛,投降了燕国,还请求救援,也派使者去了秦国。桓温任命毛虎生兼任淮南太守,驻守历阳。

  燕国和秦国结好后,使者多次往来。燕散骑侍郎太原人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出使秦国。郝晷和王猛有旧交情,王猛像平时一样接待他,问他燕国的事情。郝晷看到燕国政治混乱而秦国治理得很好,知道燕国要灭亡了,暗地里想投靠王猛,就把燕国的实情泄露了不少。

  梁琛到了长安,秦王苻坚正在万年打猎,想召见他。梁琛说:“秦国使者到燕国时,燕国的君臣都穿朝服、备礼仪,打扫宫殿,才敢接见。现在秦王想在野外见我,我可不敢听从!”尚书郎辛劲对梁琛说:“宾客入境,全看主人安排,你哪能自己定礼仪!再说天子出行叫‘乘舆’,所在之处叫‘行在’,哪有固定朝堂的说法!而且《春秋》里也有临时相遇的礼仪,为什么不行呢!”梁琛说:“晋室纲纪混乱,天命归向有德之人,燕、秦两国承运而立,都受天命。之前桓温来犯,燕危秦孤,没法独自保全,所以秦王才同担忧患,结盟互助。燕国君臣盼着秦国救援,为自己国力不足让邻国担忧而愧疚,对秦国使者格外恭敬。现在强敌退了,刚开始互通使节,更该重礼守义来巩固两国交情;要是怠慢使臣,就是轻视燕国,哪是修好的道理!天子以四海为家,所以出行叫‘乘舆’,停留叫‘行在’。但现在天下分裂,各国各有天命,怎能用‘乘舆’‘行在’来说事!礼仪中,没约定就见面叫‘遇’,是临时变通的简略礼节,哪是平时该有的待遇!我作为使臣单独前来,确实在主人地盘上处境被动,但要是不合礼仪,我绝不同意。”苻坚于是专门设了行宫,百官按位次排列,才请梁琛入见,礼仪和燕国朝廷一样。事后,苻坚私下宴请他,问:“燕国的名臣有谁?”梁琛说:“太傅上庸王慕容评,品德高尚又是皇亲,辅佐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慕容垂,雄才大略天下第一,能抵御外敌;其他人要么凭文才任职,要么靠武勇效力,个个称职,民间没有被埋没的贤才。”

  梁琛的堂兄梁弈是秦国尚书郎,苻坚让典客官安排梁琛住在梁弈家。梁琛说:“从前诸葛瑾为吴国出使蜀国,和诸葛亮只在朝堂见面,私下从不见面,我很仰慕这种做法。现在让我住到私人家里,我不敢。”最终没去梁家。梁弈多次到宾馆找他,和他同住同睡,闲聊时问起燕国的事。梁琛说:“现在两国分立,我们兄弟各受两国恩宠,说实话,心思各有归属。我想说燕国的好,怕秦国不爱听;想说燕国的不好,又不是使臣该说的话。兄长何必问呢!”

  苻坚让太子召见梁琛。秦国人想让梁琛拜太子,先暗示他:“邻国的君主,和自己的君主一样;邻国的太子,又有什么不同呢!”梁琛说:“天子的儿子地位和士一样,是要他从低位慢慢升到高位。连自己父亲的臣子都不敢当臣子对待,何况别国的臣子!要是没有纯粹的敬意,礼仪讲究有来有往,我并非不懂恭敬,只是怕屈身行礼反而添麻烦。”最终没拜太子。

  王猛劝苻坚留住梁琛,苻坚没同意。

  燕主慕容暐派大鸿胪温统去任命袁真为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宣城公。温统还没过淮河就死了。

  吴王慕容垂从襄邑回到邺城,威名更盛,太傅慕容评更忌恨他。慕容垂上奏:“我招募的将士舍命立功,将军孙盖等人冲锋陷阵,应该受重赏。”慕容评全都压着不办。慕容垂多次提起,和慕容评在朝堂争执,矛盾越来越深。太后可足浑氏一直讨厌慕容垂,诋毁他的战功,和慕容评密谋杀他。太宰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舅舅兰建知道了,告诉慕容垂:“先下手为强,只要除掉慕容评和乐安王慕容臧,其他人成不了事。”慕容垂说:“骨肉相残还带头扰乱国家,我宁死也不忍这么做。”不久,两人又来报信:“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不能不早动手。”慕容垂说:“要是实在无法挽回,我宁愿躲到外地,别的就别谈了。”

  慕容垂心里担忧,却没敢告诉儿子们。世子慕容令请示:“父亲近来面有忧色,是不是因为主上年幼,太傅嫉贤妒能,您功高望重,反而被猜忌?”慕容垂说:“是啊。我全力破敌,本想保全家国,没想到功成之后,反倒无处容身。你既然懂我的心,有什么办法?”慕容令说:“主上昏庸懦弱,把大权交给太傅,一旦祸事发生,比射箭还快。现在要保家族、保自身,又不失大义,不如逃到龙城,辞谢罪过,等主上醒悟,就像周公去东方待罪那样,或许能感动主上让我们回去,这是最好的情况。要是不行,就对内安抚燕、代地区,对外怀柔各族,守住肥如的险要自保,这是其次的办法。”慕容垂说:“好!”

  十一月初一,慕容垂请求去大陆泽打猎,趁机穿便服出邺城,准备去龙城。到了邯郸,小儿子慕容麟——向来不被慕容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