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神前三叩首,再无爷孙缘-《别惹小爷,我爷爷可是土地爷》

  夜风,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

  那一声苍老的、疲惫的“我跟你们走”,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王小虎的心上。

  他猛地回头,看着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爷……爷?”

  他颤抖着,喊出了这两个字。

  声音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难以置信的错愕,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土地爷出来了。

  可他,不再是那个唠叨、却总带着一丝神明威严的老头儿。

  他身上的神光,没了。

  眼里的神采,没了。

  他就像村里任何一个被岁月压弯了腰的普通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沧桑和无奈。

  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凡人。

  土地爷没有看王小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鬼差,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

  “罪神在此,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将王小虎护在了自己身后。

  那佝偻的背影,在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高个鬼差和矮个鬼差对视了一眼,眼中那份极致的惊骇,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混杂着贪婪与忌惮的神色所取代。

  土地老儿自己出来了,省了他们一番手脚。

  可那个“脱籍之人”……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罪神,你倒是自觉。”矮个鬼差冷哼一声,凶恶的目光在土地爷和王小虎之间来回扫视,“不过,这个小东西,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得跟我们走一趟,让阎君亲自发落!”

  他说着,手中的铁叉一横,就要将爷孙俩一同圈住。

  “不行!”

  王小虎猛地从土地爷身后冲了出来,再一次,挡在了最前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鬼差,那里面,是野兽般的凶狠。

  “你们要抓就抓我!不关我爷的事!”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了。

  爷爷是为了他,才落到这般田地的。

  这份债,该他来还!

  “小虎!回来!”土地爷苍老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呵斥。

  “我不!”王小虎梗着脖子,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爷,你教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跟你去地府!我给阎王爷磕头!我给他当牛做马!你回家去!”

  “你懂个屁!”土地爷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拐杖,就想往王小虎身上抽,可那拐杖举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你以为地府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院的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一去,就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高个鬼差看着眼前这幕“爷孙情深”,脸上那森然的“笑容”更甚了。

  “说完了吗?”他幽幽地开口,声音像冰碴子一样,“说完了,就一起上路吧。到了奈何桥,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他一挥手,那条掉在地上的勾魂索,再次飞起,这一次,它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在空中盘旋着,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将方圆十丈的地面,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威压,越来越重。

  王小虎咬着牙,只觉得双腿都在打颤。

  他不怕死,但他怕连累了爷爷。

  他体内的血液,在疯狂地叫嚣,那股蛮横的生命力,在催促着他,将眼前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撕成碎片。

  可他身后,站着的是爷爷。

  他不敢。

  他怕自己一动手,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土地爷深深地看了王小虎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慰,有不舍,有疼爱,还有一丝……决绝。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理会王小虎,而是看向那两个鬼差,佝偻的腰,似乎又弯下去了几分。

  “两位差官。”他开口了,声音无比的平静,“我乃罪神,自知罪孽深重,甘愿伏法。但此事,与这孩子,并无半分干系。”

  “没干系?”矮个鬼差嗤笑一声,“他就是你犯罪的‘证据’!你撕毁生死簿,不就是为了他?”

  “是。”土地爷坦然承认,“老朽当年,受他家三代香火,有这一份因果在。如今,我神位被削,法力尽失,已是凡人之躯,这条命,就当是还了这份香火情。”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个鬼差,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这孩子,乃是‘脱籍之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两个鬼差的瞳孔,齐齐一缩。

  “他,不归地府管。”土地爷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若强行拿他,便是违背了幽冥铁律。生死簿上无其名,勾魂索上无其魂,强行勾之,必遭天道反噬。到时候,功劳没捞着,反而惹一身骚,值得吗?”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两个鬼差的头上。

  他们眼中的贪婪,瞬间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

  是啊。

  “脱籍之人”,是传说中的存在,是秩序之外的“乱码”。

  地府的法则,对他们是无效的。

  刚才那勾魂索被反噬的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

  强行抓捕一个不归自己管辖的“存在”,这是越权,更是对天道的挑衅。

  他们只是小小的勾魂使者,还没资格,去承受那种后果。

  “再者,”土地爷见他们有所动摇,继续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孩子,体质特殊,一身阳刚血气,正是尔等阴差的克星。真要动起手来,就算你们能拿下他,自身也必然元气大损。为了一个抓了也未必有功劳的‘异类’,冒这么大的风险,划算吗?”

  高个鬼差沉默了。

  他那双幽绿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王小虎,像是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却又烫手无比的货物。

  土地爷说的,句句在理。

  这个少年,就是个刺猬,碰不得。

  抓了,是违规。

  打起来,自己还要吃亏。

  “两位差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土地爷的声音,放缓了几分,“你们此行的目的,是捉拿罪神土地。如今,我在此束手就擒。你们带我回去,便是大功一件。至于这个孩子……就当他不存在,如何?”

  他伸出那只枯瘦的、满是老人斑的手,缓缓地,将护在身后的王小虎,推到了一旁。

  “不!爷!”王小虎发出一声悲鸣,想再次冲上去。

  “跪下!”

  土地爷猛地回头,一声暴喝。

  这一声,他用尽了平生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小虎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爷爷那双通红的、含着泪光的眼睛,那里面,是命令,是请求,更是一种……诀别。

  “爷……”他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让你跪下!”土地爷的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更深的悲怆,“小虎……算爷爷……求你了。”

  “噗通”一声。

  王小虎的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带着白霜的泥地上。

  膝盖磕在碎石上,刺骨的疼。

  可这点疼,又如何比得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跪下了。

  不是跪鬼差,不是跪天地。

  是跪这个,为了他,舍弃了一切的老人。

  高个鬼差和矮个鬼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松动。

  他们权衡了利弊。

  抓一个罪神回去,是实打实的功劳。

  抓一个“脱籍之人”,功过难料,风险极大。

  “好。”

  高个鬼差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一招手,那盘旋的勾魂索,发出一声“哗啦”脆响,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土地爷的身体。

  从手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土地爷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本就苍白的老脸,瞬间又白了几分。

  神格被削,他如今就是凡人之躯,如何能承受得住这专锁神魂的法器?

  那刺骨的阴寒,仿佛要将他的骨髓都冻结。

  但他咬着牙,一声没吭。

  他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跪在地上的王小虎一眼。

  那眼神,仿佛要将这个“孙子”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魂魄里。

  “小虎,听好了。”

  他开口了,声音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

  “从今往后,忘了我这个爷爷。好好活着,替你爹娘,撑起这个家。不要惹是生非,不要行差踏错。更不要……想着来地府找我。”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我爷孙一场,缘分……尽了。”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转过了头。

  “两位差官,走吧。”

  “爷——!”

  王小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缘分尽了?

  怎么可能尽!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再没有了半分少年的稚气,只剩下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惊人的坚韧。

  他看着那个被锁链捆住的、佝偻的背影,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地上!

  “砰!”

  一声闷响。

  额头与大地,亲密接触。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

  “第一叩,谢你予我新生之恩!”

  他直起身,再次叩首!

  “砰!”

  “第二叩,敬你为我舍身之义!”

  他挺直了那年轻的、却已不再脆弱的脊梁,第三次,决然叩首!

  “砰!”

  “第三叩,我王小虎对天起誓!”

  他抬起那张沾满了血与土的脸,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若不死,必踏平地府,接你回家!”

  “我说的!”

  那声音,斩钉截铁。

  那眼神,亮得吓人。

  那里面,是燃烧的怒火,是刻骨的誓言,是一个少年,用血泪铸成的、永不磨灭的承诺!

  正要转身的土地爷,身体猛地一僵。

  那两个正要押着他离开的鬼差,也齐齐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踏平地府?

  好大的口气!

  好狂妄的誓言!

  他们活了上千年,见过叫嚣的恶鬼,见过不甘的凶神,却从未见过,一个凡人少年,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土地爷的眼角,滑下了最后一滴浑浊的老泪。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见的、欣慰的笑容。

  这小王八蛋……

  还真他娘的,像我。

  “走。”

  他低喝一声。

  两个鬼差回过神来,不再迟疑,一左一右,架起土地爷,拖着那沉重的锁链,转身,走入了那片无尽的黑暗。

  哗啦……哗啦……

  铁链声,渐行渐远。

  那两个幽绿色的光点,也慢慢消失在了村道的尽头。

  院子里,只剩下王小虎一个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叩首的姿势,跪在那片冰冷的、染着他鲜血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悲伤和愤怒,凝固了的雕像。

  风,重新开始吹拂。

  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他单薄的衣衫,吹过他流血的额头。

  他没有感觉到冷,也没有感觉到疼。

  他的心里,只剩下那道被锁链捆住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和那个,用血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誓言。

  他赢了黑水瞎子。

  可他,却输掉了自己的爷爷。

  他用最卑微的姿态,跪在了地上。

  却又用最狂妄的誓言,向整个地府,下了战书。

  他,王小虎。

  一个十六岁的、刚刚挣脱了生死簿束缚的……凡人。

  从这一刻起,有了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着的目标。

  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