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与吴氏的阴影尚未在心头彻底消散，集市角落那摊混着血泪的狼藉仿佛还在鼻尖萦绕着绝望的咸腥。沈微婉拖着残腿，忍着肋骨的隐痛和指尖冻疮裂口愈合时的刺痒，在破瓦村那间低矮的土屋里，如同最精密的织工，重新梳理着被踩碎的生机。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底那点沉甸甸的铜钱碰撞声，是安儿药钱的底气，也是她咬牙买下新粗陶坛的底气。坛子依旧豁口，比不得那只破碎的“巨无霸”，但坛壁厚实些，能装下更多的“活菜”。雪里蕻的凛冽清冽，泡豆角的酸鲜爽脆，老卤萝卜丝的醇厚勾魂，在张婆那“引魂”老卤的点化下，重新在坛中酝酿着勾人的香气。草木灰皂凝固在破瓦盆里，颜色灰黄依旧，那股油脂哈喇味淡了些，却仍是洗去泥腥、守护“干净”的利器。
日子在剧痛的间隙里重新织补。安儿苍白的小脸终于褪去了惊悸的底色，大眼睛里重新有了孩童的亮光，只是夜里偶尔会被噩梦惊醒，小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直到听着母亲压抑着痛楚的呼吸才肯再次入睡。沈微婉枯槁的手指抚过孩子柔软的额发，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风暴后的沉静，那点名为“硬骨”的微光，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在苦难的磨石下愈发内敛坚韧。
然而，这艰难拼凑的安稳，如同早春河面最薄的冰层。
夏初。
燥热在破瓦村积压了几日，闷得人喘不过气。土屋像个巨大的蒸笼，连墙角那只破瓦罐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沈微婉坐在窗洞下仅有的一片光斑里，枯槁的手指捏着那枚被血污汗渍浸透的粗铁针，灰扑扑的麻线在冻疮裂口间穿梭，缝制着一只新的“布口袋”。安儿靠在她冰冷的腿侧，小脑袋一点一点，困倦地打着瞌睡，怀里抱着那只被洗刷干净、依旧靛蓝的布老虎。
突然！
“咔嚓——！！！”
一声如同天穹崩裂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轰然炸响！震得土屋簌簌发抖，尘土簌簌落下！窗洞上糊着的破纸瞬间被无形的巨力撕开一道大口子！
安儿“哇”地一声惊醒，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死死抱紧了布老虎！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针差点刺破指尖！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
炸雷的余音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紧接着——
“哗——！！！”
不是雨滴，不是雨线！
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倾盆的、如同天河倒悬般的暴雨，裹挟着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豆大的、冰冷的、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雨点，如同无数支狂暴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疯狂地砸在茅草屋顶上！砸在土屋低矮的泥墙上！砸在狭小的窗洞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密集的撞击声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轰鸣！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屋顶践踏！土屋在暴雨的狂轰滥炸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外瞬间被一片灰黑色的、厚重到化不开的雨幕彻底吞噬！惨白的天光被无情地掐灭，狭小的土屋内光线骤然昏暗，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狂风卷着冰冷的雨腥气，如同疯狂的巨兽，从窗洞的破口猛灌进来，瞬间打湿了沈微婉单薄的衣衫和安儿柔软的发顶，带来刺骨的寒意！
“娘！”安儿吓得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拼命往母亲怀里钻，冰冷的颤抖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沈微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破瓦村地势低洼，三面环着荒丘，如同锅底！平日里一下小雨，村道便泥泞不堪，沟渠很快漫溢。如此狂暴的暴雨……
她猛地将安儿紧紧搂在怀里，枯槁的手指抓过炕上那床硬邦邦的破被，裹住孩子冰冷颤抖的身体。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和不断灌入狂风冷雨的窗洞破口！
“轰隆隆——！”
又是一串惊雷在头顶炸开，如同催命的战鼓！紧接着，暴雨的声势仿佛又拔高了一截！屋顶茅草在密集雨箭的穿刺下发出凄厉的哀鸣！雨水开始沿着腐朽的椽子缝隙，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漏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更糟糕的是——
沈微婉枯槁的目光猛地转向土屋最阴暗的墙角！
那里，紧挨着新买的那只粗陶坛子，原本干燥的、深褐色的泥土地面，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洇开一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
是渗水！
冰冷的、浑浊的泥水，正从墙体最底部的缝隙里，如同贪婪的毒蛇，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渗透进来！那湿痕迅速蔓延，颜色越来越深，很快汇聚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水洼的边缘，贪婪地舔舐着粗陶坛子冰冷的底部！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口豁开的狰狞裂痕，此刻仿佛也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渺小。
“娘……冷……水……”安儿蜷缩在破被里，小脸冻得发青，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墙角那片不断扩大的湿痕，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漏水点，看着母亲枯槁煞白的脸。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僵硬着，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闷痛，右腿的麻木中锐痛更甚。她死死咬着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在巨大的天威面前疯狂摇曳！
她挣扎着，拖着麻木剧痛的残腿，一步一挪，如同跋涉在泥潭。她将安儿连人带被抱到土炕最里面、相对干燥的角落。“安儿乖……不怕……娘在……”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然后，她猛地扑向墙角！枯槁的手指抓起炕上所有能抓到的破布、烂麻袋片、甚至安儿换下的那件小小的破夹袄！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些破烂死死地、一层层地堵在墙角渗水的地方！用肩膀、用身体、用那残破的躯壳，死死顶住那不断蔓延的湿冷！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布料，刺骨的寒意顺着肩膀和手臂疯狂钻入骨髓！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不管不顾！如同最绝望的堤坝，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洪水的侵蚀！
头顶，漏下的雨水越来越密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她的脊背！
墙角，堵住的破布在泥水的压力下迅速饱和，湿冷的泥浆依旧顽强地渗透出来，染黑了她枯槁的手，浸透了她破烂的裤腿！
屋外，暴雨的轰鸣如同末日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狂风裹挟着雨箭，疯狂抽打着摇摇欲坠的茅屋，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土屋在风雨中呻吟、颤抖。
如同汪洋怒涛中一叶随时会被撕碎的扁舟。
冰冷的泥水在地上蔓延，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屋顶漏下的雨线，倒映着沈微婉枯槁佝偻、死死顶住墙角的身影，倒映着土炕角落里安儿那惊恐无助、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脸。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口豁开的裂痕，在浑浊的水光中，如同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在冰冷泥水的浸泡下，在狂暴天威的碾压下，并未熄灭。
反而在极致的绝望和守护的本能中，被强行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坚硬！
如同深埋冻土下的顽石。
雨水，正疯狂地冲刷着破瓦村这片贫瘠的土地。
更大的危机，如同窗外那片灰黑厚重的雨幕，正无声地、铺天盖地地压来。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底那点沉甸甸的铜钱碰撞声，是安儿药钱的底气，也是她咬牙买下新粗陶坛的底气。坛子依旧豁口，比不得那只破碎的“巨无霸”，但坛壁厚实些，能装下更多的“活菜”。雪里蕻的凛冽清冽，泡豆角的酸鲜爽脆，老卤萝卜丝的醇厚勾魂，在张婆那“引魂”老卤的点化下，重新在坛中酝酿着勾人的香气。草木灰皂凝固在破瓦盆里，颜色灰黄依旧，那股油脂哈喇味淡了些，却仍是洗去泥腥、守护“干净”的利器。
日子在剧痛的间隙里重新织补。安儿苍白的小脸终于褪去了惊悸的底色，大眼睛里重新有了孩童的亮光，只是夜里偶尔会被噩梦惊醒，小手死死抓住母亲的衣襟，直到听着母亲压抑着痛楚的呼吸才肯再次入睡。沈微婉枯槁的手指抚过孩子柔软的额发，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风暴后的沉静，那点名为“硬骨”的微光，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在苦难的磨石下愈发内敛坚韧。
然而，这艰难拼凑的安稳，如同早春河面最薄的冰层。
夏初。
燥热在破瓦村积压了几日，闷得人喘不过气。土屋像个巨大的蒸笼，连墙角那只破瓦罐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沈微婉坐在窗洞下仅有的一片光斑里，枯槁的手指捏着那枚被血污汗渍浸透的粗铁针，灰扑扑的麻线在冻疮裂口间穿梭，缝制着一只新的“布口袋”。安儿靠在她冰冷的腿侧，小脑袋一点一点，困倦地打着瞌睡，怀里抱着那只被洗刷干净、依旧靛蓝的布老虎。
突然！
“咔嚓——！！！”
一声如同天穹崩裂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轰然炸响！震得土屋簌簌发抖，尘土簌簌落下！窗洞上糊着的破纸瞬间被无形的巨力撕开一道大口子！
安儿“哇”地一声惊醒，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死死抱紧了布老虎！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针差点刺破指尖！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
炸雷的余音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紧接着——
“哗——！！！”
不是雨滴，不是雨线！
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倾盆的、如同天河倒悬般的暴雨，裹挟着万钧之势，轰然砸落！
豆大的、冰冷的、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雨点，如同无数支狂暴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疯狂地砸在茅草屋顶上！砸在土屋低矮的泥墙上！砸在狭小的窗洞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密集的撞击声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轰鸣！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屋顶践踏！土屋在暴雨的狂轰滥炸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外瞬间被一片灰黑色的、厚重到化不开的雨幕彻底吞噬！惨白的天光被无情地掐灭，狭小的土屋内光线骤然昏暗，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狂风卷着冰冷的雨腥气，如同疯狂的巨兽，从窗洞的破口猛灌进来，瞬间打湿了沈微婉单薄的衣衫和安儿柔软的发顶，带来刺骨的寒意！
“娘！”安儿吓得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拼命往母亲怀里钻，冰冷的颤抖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沈微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破瓦村地势低洼，三面环着荒丘，如同锅底！平日里一下小雨，村道便泥泞不堪，沟渠很快漫溢。如此狂暴的暴雨……
她猛地将安儿紧紧搂在怀里，枯槁的手指抓过炕上那床硬邦邦的破被，裹住孩子冰冷颤抖的身体。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和不断灌入狂风冷雨的窗洞破口！
“轰隆隆——！”
又是一串惊雷在头顶炸开，如同催命的战鼓！紧接着，暴雨的声势仿佛又拔高了一截！屋顶茅草在密集雨箭的穿刺下发出凄厉的哀鸣！雨水开始沿着腐朽的椽子缝隙，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漏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更糟糕的是——
沈微婉枯槁的目光猛地转向土屋最阴暗的墙角！
那里，紧挨着新买的那只粗陶坛子，原本干燥的、深褐色的泥土地面，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洇开一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
是渗水！
冰冷的、浑浊的泥水，正从墙体最底部的缝隙里，如同贪婪的毒蛇，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渗透进来！那湿痕迅速蔓延，颜色越来越深，很快汇聚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水洼的边缘，贪婪地舔舐着粗陶坛子冰冷的底部！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口豁开的狰狞裂痕，此刻仿佛也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渺小。
“娘……冷……水……”安儿蜷缩在破被里，小脸冻得发青，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墙角那片不断扩大的湿痕，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漏水点，看着母亲枯槁煞白的脸。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僵硬着，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闷痛，右腿的麻木中锐痛更甚。她死死咬着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在巨大的天威面前疯狂摇曳！
她挣扎着，拖着麻木剧痛的残腿，一步一挪，如同跋涉在泥潭。她将安儿连人带被抱到土炕最里面、相对干燥的角落。“安儿乖……不怕……娘在……”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然后，她猛地扑向墙角！枯槁的手指抓起炕上所有能抓到的破布、烂麻袋片、甚至安儿换下的那件小小的破夹袄！她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些破烂死死地、一层层地堵在墙角渗水的地方！用肩膀、用身体、用那残破的躯壳，死死顶住那不断蔓延的湿冷！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布料，刺骨的寒意顺着肩膀和手臂疯狂钻入骨髓！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不管不顾！如同最绝望的堤坝，用血肉之躯阻挡着洪水的侵蚀！
头顶，漏下的雨水越来越密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她的脊背！
墙角，堵住的破布在泥水的压力下迅速饱和，湿冷的泥浆依旧顽强地渗透出来，染黑了她枯槁的手，浸透了她破烂的裤腿！
屋外，暴雨的轰鸣如同末日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狂风裹挟着雨箭，疯狂抽打着摇摇欲坠的茅屋，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土屋在风雨中呻吟、颤抖。
如同汪洋怒涛中一叶随时会被撕碎的扁舟。
冰冷的泥水在地上蔓延，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屋顶漏下的雨线，倒映着沈微婉枯槁佝偻、死死顶住墙角的身影，倒映着土炕角落里安儿那惊恐无助、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脸。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口豁开的裂痕，在浑浊的水光中，如同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在冰冷泥水的浸泡下，在狂暴天威的碾压下，并未熄灭。
反而在极致的绝望和守护的本能中，被强行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坚硬！
如同深埋冻土下的顽石。
雨水，正疯狂地冲刷着破瓦村这片贫瘠的土地。
更大的危机，如同窗外那片灰黑厚重的雨幕，正无声地、铺天盖地地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