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无钱行贿-《被休后,清白人间味》

  赵三那“一两银子”的天价税单,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沈微婉四肢百骸的血液。巨大的震惊过后,便是汹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这哪里是征税?分明是借着官府的皮,行那敲骨吸髓的强盗行径!

  她看着赵三那双闪烁着贪婪与算计的三角眼,看着他那副“我说了算”的倨傲嘴脸,强压下直接与之撕破脸的冲动。她知道,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她必须冷静,必须抓住道理。

  沈微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初冬的寒意和店内残留的腌菜清香,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回丹田。她转身,快步走到柜台后,从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小抽屉里(这是盘下店铺后她特意添置的),取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那是她与房东签订铺面租赁的契书。她将契书双手拿起,走到赵三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

  “赵税吏息怒,您怕是有所误会。”她展开契书,指着上面用墨笔清晰写明的条款,“这是小铺的租赁契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铺面的四至范围、面积大小。您请看,这货架、这桌椅,皆在租赁范围之内,并未越界半分。您方才所说的‘地皮税’、‘占道费’……似乎……并无依据。”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指着契约条文的位置却异常坚定。这是她所能抓住的最有力的、最直接的证据。

  赵三斜睨了一眼那契约,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在看什么可笑的东西。他根本懒得细看,甚至用手随意地拨开沈微婉递过来的契书,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和嘲讽的神色。

  “租赁契约?”他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道,“那玩意顶个屁用!老子收税,看的是实际情况!我说你超规了,你就是超规了!我说这坛子占了道,它就是占了道!我说这桌子多占了地皮,它就是多占了!”

  他猛地提高嗓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微婉脸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底是你懂规矩,还是我懂规矩?啊?!”

  赤裸裸的强权逻辑,毫不掩饰的仗势欺人!

  沈微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终于彻底明白,跟这种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他根本不在乎事实如何,不在乎契约如何,他在乎的只有——钱。

  赵三见她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以为她终于被自己的官威吓住,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但那语气中的暗示却更加露骨。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那双三角眼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烁着令人作呕的精光:

  “沈掌柜啊,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不开窍呢?”他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众所周知的手势,“这税额嘛……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上面查得严,我们这些跑腿的也不好做……若是你能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稍微表示表示……这账目嘛,自然就好做多了……那一两银子,也不是不能……再‘商量商量’嘛……”

  “孝敬”二字,几乎已呼之欲出。

  若是一般人,或许此刻便已就范。破财消灾,息事宁人,是市井小民最常见的选择。

  然而,沈微婉听着这近乎明示的索贿之言,看着对方那副丑陋的嘴脸,心中却没有半分动摇,只有更加浓烈的厌恶和鄙夷。

  钱?她何尝不知道钱能通神?若是她手头宽裕,或许为了暂时的安宁,她会忍痛割肉。但——

  她刚刚盘下这间铺子,几乎掏空了全部积蓄。修葺店铺、添置货架桌椅、购买原料……哪一样不要钱?如今她每日的收入,刨去各项开销,所剩寥寥,还要预留出安儿的药钱、日常嚼用,恨不得一枚铜钱掰成两半花。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去“孝敬”这贪婪的胥吏?

  更何况,她的傲骨,也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沈微婉,即便是最落魄、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想过用这种蝇营狗苟的方式去换取什么。她的钱,是她起早贪黑、一滴汗水摔八瓣、干干净净挣来的!凭什么要白白送给这种蛀虫?今日若是对他低了头,行了这贿赂之事,那她与这些贪赃枉法之徒又有何区别?她心中那点一直苦苦坚守的、不容玷污的底线,又将置于何地?

  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在她心底升起。

  她缓缓收回了举着契约的手,将那份象征着公平(却在此刻毫无用处)的契书重新叠好,紧紧攥在手心。她抬起头,直视着赵三那双充满期待和算计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拒绝:

  “赵税吏的好意,小妇人心领了。”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对方那令人不适的直视,语气谦卑,内容却无比强硬,“只是……小店初开,本薄利微,实在是……囊中羞涩,周转艰难。莫说是一两银子的税额,便是赵税吏您方才说的‘表示’……小妇人也是……有心无力,实在拿不出半分多余的钱财来。”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暗藏锋芒:“这该缴的税,小妇人绝不会拖欠。只是这税额……还望赵税吏能秉公办理,按律征收。若是小店真有违规之处,也请赵税吏明示律条,小妇人也好心服口服,设法整改。”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自己没钱行贿的现实,又暗指对方税额不公,要求依法办事。

  赵三脸上的那点假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寡妇,竟如此不识抬举!竟敢当面拒绝他的“好意”,还暗讽他不公!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三角眼中射出怨毒的光。

  “好……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连连点头,语气森冷,“沈掌柜果然是个‘明白’人!要按律征收是吧?要秉公办理是吧?行!你等着!”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倏地停住,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沈微婉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

  “五日期限已到!五百文钱,明日一早,必须送到税课司!否则……”他冷笑一声,“后果自负!”

  说完,不再停留,气冲冲地大步离去。那背影,充满了恼羞成怒的戾气。

  店铺内,一片死寂。

  李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赵三走远了,才带着哭腔道:“妹子……这可怎么是好?把他得罪死了……以后……”

  沈微婉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柜台才站稳。她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那封租赁契约,已被她攥得不成样子。

  她知道,她把赵三彻底得罪了。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真的要难过了。

  无钱行贿,不屑行贿,便只能直面这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