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也曾一曲动四方(一)-《铃中记:太建北伐》

  “颍川荀雯清公子贺金丝碧玉簪一支——”玉明堂的管事在戏楼中央的蜀锦红毯旁高声念道,然后朝着二楼的一处众人簇拥的雅座深施一礼。

  二楼雅间之中,一众锦衣手下簇拥着的黄花梨圈椅上坐着的荀雯清公子晃着手中折扇,抿着飞薄的嘴唇微微点头,看向红毯上怀抱琵琶的李燕娇,李燕娇则是对眼前锦盒里的金丝碧玉簪熟视无睹,草草看了一眼就挥手让丫鬟拿走,尽管这簪子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此时她脚下那堆砌到小腿的红绡翠玉金银玉器的总和,尽管这颍川荀雯清的名头连镇南侯的大公子都吓了一跳,可是李燕娇依然觉得手里琵琶的弦柱高低远比这簪子值得研究,此刻正皱眉调试着。

  “果然,”荀雯清也不生气,如果李燕娇如此轻易便被他拿下,那这“红玉丹珠难买笑,一樽酹月轻王侯”的名头就有些太名不副实了。

  “颍川陈崇文陈公子贺鲸骨洒金扇一把——”管事随即冲着荀雯清对面的二楼雅间深施一礼。

  陈崇文同样是在二楼雅间里晃着手中扇子,微笑着看向红毯之上端坐的李燕娇。

  “好家伙……”一楼后排座位的珠宝商周晋富咧嘴道:“鲸骨扇呐……不愧是颍川陈氏!什么奇珍异宝都拿得出手!”

  “瞧你这话说的。”同桌品茶的首饰商人梁鼎新白了他一眼道:“那荀公子贺的礼就轻了?那碧玉一看就是掸国(缅甸)种!宫里都不一定有几件儿!荀家就不叫颍川高门了?”

  “对对对。”周晋富低声笑道:“人家那世家大族哪是咱们这种小鱼小虾能比的?咱就沾花魁的光,饱饱眼福涨涨见识得啦。”

  一楼的几十位客人窃窃私语,红毯之上的李燕娇如若惘闻,只是微蹙黛眉轻轻调整着弦柱,似乎这递到面前的鲸骨洒金扇只是厨子做菜时扇炉火的蒲扇。

  陈崇文与荀雯清本以为李燕娇对他二人的第一件礼物不会有再多反应的时候,李燕娇却缓缓起身,怀抱琵琶微微施礼道:“诸位,实在抱歉,刚刚琵琶弦柱错位,以至上一曲凉州大散有三处失了音准,现为诸君复奏一曲凉州大散,以表歉意。”李燕娇言语淡淡,有一种高山仰止不可亵玩的冷艳与纯洁,让人不禁自惭形秽掩面羞愧,却又让人魂绕心牵。

  “……”陈崇文在李燕娇开口那一瞬间就仿佛被摄住了魂魄,两眼几乎是凝住了一般定在了李燕娇身上,若非众人鼓掌喝彩打断思绪,几乎是都要忘记了呼吸。

  荀雯清未曾注意到陈崇文的表情,只是嘴角上扬更甚:“这等花魁才有那么点儿意思。”

  李燕娇在众人的喝彩之中缓缓坐定,右掌春葱般的玉指缓缓拂过丝弦,双目缓缓阖起,铮——素手扫过,仿佛是叩醒了这把名为小忽雷的琵琶之中的凛然战意。

  铮铮琴声如金铁相击,仿佛玉门关外铺天盖地的柔然铁骑正在逼近,学徒打扮的方飞尽一脸稚嫩与崇敬地靠在戏台上场门处,依柱倾听,感受着师父心中的豪迈与不平,洒脱与无奈,志在千里与身寓一隅。

  金铁一般的铮铮琴声如同在众人的心中奏响,李燕娇的柔荑好似在拨弄着众人的心脉一般,一把琵琶似乎可以带动众人的千思万绪,将人们心中的点点情绪逐渐放大,愁苦之人听了落泪,豪爽之人听了意气风发,思乡之人听了更尽一杯。

  琵琶之音在众人的情绪到达顶峰之时,三个扫弦轰然炸响,引爆了愁思,点燃了壮志,砸碎了乡愁。

  余音在梁宇间环绕,良久……有人喟然长叹,有人鼓掌喝彩,有人一饮而尽。

  “好——————”李燕娇缓缓收起情绪,双眼睁开之际众人才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不过与上一曲不同的是,此次无人再敢献上彩头,在两位颍川顶尖士族面前,众人实在不敢争辉。

  荀雯清稍有些做作地拍拍手,一位紫衣随从立即领命,手捧着锦盒走下楼梯,不等管事接过直接高声道:“我家荀公子再贺红木包银手炉一只——”

  说着打开手中锦盒托出里面精致的金錾掐丝装饰的手炉,紫衣仆从将手炉高高举起,“此炉乃是并州大匠钟鑫桐亲手打造——”

  “呵——”方飞尽轻笑一声转入帘后。

  “以白银为胎,外贴上等红木,以金錾掐丝工艺绘松鹤延年图于其上,精细非常~”紫衣随从仿佛给别人展示自己的宝贝一般一脸傲然地打开炉盖。“不光如此,炉内还有玲珑转心设计,碳火放于其中,即使失手将其打翻,碳火也不会飞溅而出~”

  “嘁——”方飞尽在后台不由得笑道:“这是把别人送他老子的贺礼拿出来送师父了?松鹤延年……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不送个观音送子呢?”

  “……”李燕娇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之中尽力忍着无奈与嘲讽,微微点头让管事收起火炉。

  紫衣仆从面带骄傲地在众人的目光中背着手走下红毯,又弓着腰跑上二楼立于荀雯清身旁。

  “我家陈公子有贺。”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仆从轻声道:“红珊瑚仿树盆景。”说罢从身后随从抬着的礼盒之中,捧出一个精致非常宝气十足的盆景。

  “盆身珐琅彩工艺绘出梅花傲雪图,树身为东海红珊瑚所制,上嵌波斯玉为叶,红梅傲雪,风骨非常。”青衣仆从显然是受了陈崇文的叮嘱,简单说了几句就把盆景恭敬地交给了管事,转身上楼。

  “哎~”梁鼎新往前凑了凑跟周晋富小声道:“你说这两件儿哪个好?”

  “哎呦……”周晋富拿扇子敲敲自己脑袋道:“这珊瑚盆景我见都没见过,那个手炉更是极尽巧思啊……咱这样的做十年好买卖估计都换不得一件……哎……美人卖笑千金易哟~”

  “少胡说八道。”梁鼎新笑道:“你看看红毯上那位眉弯嘴角有一点儿笑模样么?哎……真不知道得是什么仙品宝贝才能打动芳心哟……”

  李燕娇这次没了看见手炉时的嘲弄与无奈,示意管事收起后缓缓起身施礼,“感谢诸位捧场,再为诸位弹唱一曲——春花落。”

  轻拢慢捻,小忽雷在李燕娇手中此时似乎又变成了一只温顺花猫,将猫爪的温度一点一滴印在众客心头。

  “倚楼闲看春花落,

  晚照映小河。

  往事转眼已蹉跎,

  心事向谁说。

  琵琶红毯与轻罗,

  舞罢起笙歌。

  酒醒笑骂乾坤错,

  客如我?我亦客。”

  李燕娇的歌声如天籁般摄人心魄,众人在歌声与琵琶声中心动神摇,虽不解其中之意却也因之黯然。

  方飞尽则是跟着李燕娇轻声哼唱,“……师父这共情着实厉害,否则如何现编一个歌女伤春词,就能唱得如此催人泪下。”说罢笑着擦擦眼泪。

  “你若不是有如此悟性,燕燕也不会收你为徒。”老班主展君眉虽已年近五十,但风姿气质依然清丽不俗。

  “师祖……”方飞尽轻声施礼道。

  “嗯。”展君眉看了看,“颍川陈家荀家五百年世家大族,难道传承下来的就只有这珠光宝气不成?”说罢鄙视地笑了笑。

  “子子不同嘛~”方飞尽笑道:“有人肩负家族,自然有人游手好闲,世家大族的才学礼数也是先生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又不是天生就有的。”

  “好——————”大酒商杜澧的夫人掩面而泣,口中依然不住地叫好。

  众人一边喝彩,一边等着看荀陈二位公子斗宝。

  依旧是荀家的荀雯清率先出手,紫衣仆从如同捧着长生不老药一般,捧着一个木匣走上红毯,“贺——翡翠如意一对——”

  紫衣仆从拉着长长的尾音贺道:“这如意乃是前朝宫中收藏,雕工精湛是华彩无双啊!”说罢小心翼翼打开盖子,一对儿温润华贵却略带陈腐气息的如意出现在众人眼前。

  “哎呦……”周晋富不自觉地捂着心口咧嘴道:“跟人家这玩意儿一比,我这铺子里的玩意儿就是碎石烂木头……”

  不等这紫衣仆从上楼,陈崇文的贴身书童就带着自家礼物下了楼:“陈公子贺玄铁参差剑一副。”说罢从剑匣之中捧出参差双剑。

  “我家公子听闻李大家将门出身,特此献上铸剑名家綦毋怀文所铸参差双剑。”青衣仆从躬身施礼道。

  李燕娇闻言竟然起身直接接过双剑,只见剑鞘刚直古拙,鞘尾古铜打造,剑镡雕睚眦之形,剑柄刻以祥云。

  苍啷——李燕娇长剑出鞘带起阵阵龙吟,随手一个剑花抖出,众人只觉眼前剑风飘荡如同电光明灭,“好剑……”李燕娇出神地看着手中的寒光,不由得赞叹道。

  收剑入鞘,李燕娇朝着陈崇文的雅间施礼笑道:“多谢公子,费心了。”

  “嗯……!”李燕娇这一笑,陈崇文身后的仆从们顿时松了口气然后立即喜上眉梢,看来最起码两三年之内,荀雯清见着自家公子要喊声大哥了,他们这些当随从的也跟着与有荣焉。

  “哎……”荀雯清虽然输了赌局倒也洒脱。“陈兄,小弟这厢先走一步啦。”说罢笑着摇头起身而去。

  陈崇文此时却没有手下人那般激动,“再会……再会。”陈崇文草草与荀雯清道别,却对李燕娇的道谢有些不知所措。

  “……呃……鄙人……”陈崇文在雅间之中深施一礼,口中语无伦次道:“……不知李大家心中所……所好,只是各处打听胡胡胡乱猜的,幸得大家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