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雨街蓝-《她跪在龙椅旁》

  冰冷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夜雨中的京城,肃杀而凄迷。

  乔引娣蜷缩在一处废弃宅邸的屋檐下,肩头的伤口遇冷空气和湿气,传来一阵阵灼痛,那痛感奇异,并非纯粹的皮肉之苦,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烧。

  巷外,官兵巡逻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时远时近,火把的光晕在雨幕中化开,如同鬼魅的眼睛。

  她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一角,想擦去脸上的雨水和先前溅上的铁水留下的细微焦痕,却发现指尖触碰到的肩胛处,那股灼热感愈发强烈,甚至隐隐透出些许微光。她蹙眉,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低头看向自己的肩头。

  雨水滴落在那个新鲜丑陋的烙痕上,竟发出极其轻微的“呲”声。更令人骇然的是,那原本暗红的烙痕,在雨水浸润下,开始泛起一种诡异幽幽的蓝色荧光。

  “这……”

  她倒吸一口冷气,寒意从脚底窜起,比这秋雨更刺骨。

  “铀矿粉……”

  她想起老乞丐临死前的话,“这烙铁里掺了铀矿粉……”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而警惕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淹没:“丫头,别动!”

  乔引娣身体一僵,手立刻握住了怀中的金簪,缓缓转头。

  一个打着破旧油纸伞、挎着破篮子的老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阴影里,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干瘦的下巴和满是皱纹的嘴唇。

  老妇的视线死死盯着她发光的肩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印记……你遇上了官府的‘丐烙’?”

  乔引娣没有放松警惕,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老妇上前一步,雨水顺着伞骨流成一个小瀑布。她似乎并不惧怕乔引娣,反而凑得更近,仔细看着那发光的烙痕,喃喃自语:“作孽啊……真是作孽……他们竟然真的用了矿粉……”

  “老人家知道这是什么?”乔引娣低声问,声音沙哑。

  “知道?何止知道!”

  老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痛楚,“前些年,京畿大雨,西山矿上坍方,埋了不少人,也漏了不少这种石头粉出来,混着雨水流到山下村子里……那之后,好些人身上沾了水就发蓝光,没多久,皮肤就开始溃烂,又痛又痒,生生被折磨死……官府说那是瘟疫,封了村……我那苦命的儿孙……”

  老妇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强行压抑下去,变得冷硬,“你这印记,比那个更毒!他们这是把人当牲口烙,还要用这毒矿粉让你带着记号烂掉!”

  乔引娣的心猛地沉下去。乾隆的手段,竟狠毒至斯?不仅要在身体上标记,还要用这种缓慢的毒来折磨、清除他们这些“流民”?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火把的光亮逼近。

  “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搜!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乔引娣脸色一变,立刻想要起身躲入更深的黑暗。

  那老妇却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冷而有力:“别动!丫头,信我一次!”

  老妇迅速将破篮子里的几个菜叶和一块粗布拿出,不由分说地将粗布盖在乔引娣头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和肩膀,随即又把油纸伞大部分倾向她,挡住来自街面的视线。她自己则大半身子暴露在雨中,佝偻着背,瞬间又变回了一个寻常的、在雨夜蹒跚归家的贫苦老妇。

  一队官兵冲到了屋檐附近,火把的光照亮了雨丝,也照亮了老妇湿透的裤脚和乔引娣被粗布遮盖的身影。

  “什么人?!”

  为首的兵丁厉声喝道。

  老妇颤巍巍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满是惧意的脸,声音也变得怯懦可怜:“官爷……是老婆子我……雨太大了,带着我这哑巴孙女在这里躲躲雨……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捏了捏乔引娣的手。

  乔引娣会意,立刻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抽搐,像是在害怕地哭泣,发出嘶哑的“嗬嗬”声,那被粗布掩盖的肩头蓝光,在伞和布的遮挡下,并未暴露。

  一个兵丁狐疑地打量着她们,尤其是被遮盖得严实的乔引娣:

  “躲雨?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把布掀开!”

  老妇顿时哭天抢地起来:“官爷行行好!我孙女小时候烧坏了嗓子,脸也烧坏了,见不得人,吓人得很……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不是歹人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看似无意地掀开了篮子一角,露出里面几个干瘪的野菜团子,“官爷们辛苦,要不……吃点东西?”

  兵丁嫌恶地看了一眼那菜团子,又看看哭哭啼啼的老妇和那个“丑陋不堪”的“哑女”,再想到今夜主要的任务是搜捕那个可能带有前朝秘密的年轻女子和流民头子,对这两个老弱妇孺顿时失去了兴趣。

  “晦气!快滚快滚!别挡着道!”

  兵丁不耐烦地挥挥手。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老妇连声道谢,拉着乔引娣,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离开屋檐,融入更深的巷子黑暗之中。

  直到身后的火光和脚步声远去,两人才在一个完全无人的拐角停下。

  乔引娣拉下头上的粗布,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她看着眼前的老妇,郑重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老妇摆摆手,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不必谢我……我只是……见不得他们再造孽……”

  她看着乔引娣肩头那在雨中愈发清晰的蓝光,眼神复杂,“你这丫头,看来也不是普通人。他们用这毒烙铁烙你,怕是另有缘由?”

  乔引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们想让我记住,我是丧家之犬。”

  老妇叹了口气:“这世道……快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再让这伤口沾水了!这光会给你惹祸上身!”

  乔引娣再次道谢,转身欲走。

  老妇却忽然又叫住她,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摸索出一小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进乔引娣手里:

  “这是以前村里郎中配的土药膏,或许……或许能缓解一点那毒粉的灼痛,能不能解毒……就看天意了。丫头,保重。”

  说完,老妇不再停留,打着那把破伞,蹒跚着消失在雨夜的另一头。

  乔引娣握着那尚有体温的药膏,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必须继续移动。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躲着主要街道,专挑阴暗窄巷穿行。肩头的蓝光在黑暗中如同一个醒目的靶子,她不得不用老妇给的那块粗布紧紧裹住肩膀,试图遮挡这诡异的光芒。但布料很快被雨水浸透,蓝光顽强地透出,幽幽地照亮她脚下方寸之地。

  这时乔引娣猛地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地面。

  雨水不断落下,打在地面的光纹上,那些光纹非但没有被冲散,反而越发清,逐渐构成一种她有些眼熟却又一时难以辨认的文字笔画。

  是满文!

  她心跳骤然加速。乾隆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动用掺了前朝皇室所用铀矿粉的烙铁,就是为了标记和寻找可能与传国玺有关的人。

  老乞丐临死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传国玺和磁石本就是一体”、“玉玺缺角……磁石相生”!

  难道这因铀矿粉而生的蓝光,竟然能与传国玺或者与之相关的东西产生感应?这光纹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辨认着地上被雨水不断冲刷又不断重新凝聚的光纹。那几个满文字符越来越清晰,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短促而急切的指令——

  “速去景陵。”

  景陵!那是安葬康熙皇帝的地方!也是……也是雍正皇帝之父的长眠之所!老乞丐最后的话是指引她去九龙壁,那在紫禁城内。而这蓝光形成的字,却指向城外的景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方向?这光纹是陷阱,还是真正的指引?

  她靠墙喘息,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掌心似乎又开始发热,那个老乞丐用生命划下的符号在隐隐发烫。

  信任谁?信任老乞丐用命换来的线索“九龙壁”?还是信任这由敌人烙在她身上、此刻却显出指引的诡异蓝光?

  或者……这两者之间,本就存在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关联?

  官兵的搜捕声似乎又从另一个方向隐约传来,伴随着犬吠声。

  没有时间犹豫了。

  乔引娣猛地抬起头,脑海的四个满文字符。

  “速去景陵……”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指引,无论是九龙壁还是景陵,她都必须要弄明白这一切。传国玺的秘密,磁石的来源,乾隆如此忌惮的原因,以及她自身那无法言说的、似乎与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她最后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然后,她毅然转身,循着光纹隐约指引的方向,朝着城外,朝着景陵的方向走去。

  怀中的磁石,在这一刻,与她肩头的烙痕产生了共鸣,微微发热,仿佛在应和着这赴死般的旅程。

  雨街蓝光,末路归途,皆系于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