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牒过犬·玉牌疑-《她跪在龙椅旁》

  雨后的宫道泛着湿漉漉的冷光。

  我拢了拢微潮的衣袖,腕间那圈隐痛与灼热感挥之不去。北斗的幻影烙在眼底,比瘀痕更深。

  一名蓝翎侍卫早已候在神武门下,脸色是宫墙砖一样的冷硬。他递过一份函匣,封漆是刺目的朱红。

  “乔姑娘,”他声音平板,不带丝毫起伏,“这是发往景陵的牒文。按规程,需验看核销。您既奉旨出行,便请一并带去吧。”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有劳。”我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漠然。

  沉重的宫门正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门外,是湿漉漉的自由,和更深不可测的迷雾。

  两名护军牵着一条壮硕如小牛的黑色獒犬,分立门两侧。

  那獒犬皮毛油亮,眼神凶悍,呼哧作响的鼻息在清冷空气里喷出白雾。

  据说内务府训的这种守门犬,自幼便喂食微量砒霜练就抗毒之体,嗅觉刁钻,尤擅辨识禁药与血腥。

  我握紧函匣,垂眸,稳步向外走去。

  就在我即将迈出宫门那一刻——

  “呜……”那獒犬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庞大的身躯骤然绷紧,猛地向我这边挣动!

  牵它的护军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

  “黑煞!稳住!”护军厉声呵斥,用力拽紧皮索。

  那名叫“黑煞”的獒犬却像是被彻底激怒,狂吠起来,声若闷雷,獠牙森白外露,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或者说,死死盯住我手中的那份朱漆函匣!

  它疯狂地扑窜,一次次试图冲破束缚,涎水从齿缝间飞溅。

  “怎么回事?!”

  守门的章京脸色一变,按刀上前,目光惊疑地在我和狂吠的犬之间来回扫视。

  那递牒文的蓝翎侍卫也皱紧了眉,一步跨上前,隐隐挡住我的去路,声音沉了下去:“乔姑娘,且慢。”

  我的心跳骤然擂鼓。腕间的灼痕似乎又烫了起来。函匣?这牒文有什么问题?

  “这……”

  我迫使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将函匣微微抬起,“只是按例发往景陵的文书。不知为何……”

  “黑煞从不无故狂吠!”

  那章京打断我,眼神锐利如刀,盯着那匣子,“尤其对血腥气,最是敏感。姑娘,得罪了,请打开函匣,需查验一二。”

  狂犬的吠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那獒犬的利齿不断开合,每一次扑咬都带着能将人撕裂的凶悍。

  “这是皇上亲批发往……”

  我试图争辩,手心渗出冷汗。

  “正是圣意所在,才更不能出半分差池!”

  蓝翎侍卫语气强硬,不容置疑,“若无事,验过即放行。姑娘莫要耽搁。”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四周侍卫的目光如芒在背。我指尖微颤,深吸一口气,只得当众揭开函匣的搭扣。

  里面,是几卷素色牒文,并无异样。

  章京示意一名护军上前,拿起牒文,一页页仔细翻检,甚至凑近嗅了嗅。他最终朝章京摇了摇头。

  狂吠的獒犬此刻却变本加厉,几乎人立而起,目标不再是函匣,反而更凶猛地试图扑向我本人!

  “奇了!”

  章京的眉头拧成死结,“文书无事,它这又是……”

  混乱中,那獒犬再次猛力前扑,森白犬牙几乎擦过我的衣袖。

  牵它的护军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踉跄一步,拼命勒紧皮索,试图控制住它。

  就在那獒犬头颅甩动的瞬间——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它的颈圈上!

  那厚皮制成的颈圈一侧,竟晃悠悠地挂着一块被磨得温润的旧羊脂玉牌!

  玉牌造型别致,边缘处刻着一圈熟悉的、极其细微的云纹——那是……

  那是胤禵早年极喜爱、几乎从不离身的一块私印玉牌!我绝不会认错!

  他怎会将此物挂在一条宫门守犬的项圈上?!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顷刻间冻结。

  这不是意外。

  犬吠针对的不是牒文,或许……一直是我?亦或是我身上沾染的、来自养心殿的某种气息?而这玉牌……

  是警告?是暗示?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残酷的调包计?

  “看来是这畜生日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发了癔症!”

  那蓝翎侍卫忽然开口,声音打断了我的僵冷。他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挡在我和那狂吠的獒犬之间,对章京道:

  “既是文书无碍,便不必再耽搁。乔姑娘奉旨出宫,延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章京看了看依旧狂躁的獒犬,又看了看面色冷然的蓝翎侍卫,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挥了挥手:

  “既是如此……放行!”

  护军死死拉住仍在咆哮的“黑煞”,宫门那道缝隙终于为我敞开。

  我握紧函匣,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一步跨出了宫门。

  冰冷的自由空气涌入肺腑,却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身后,沉重的宫门缓缓合拢,逐渐隔绝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狂吠声。

  但我仿佛仍能听见它,一声声,啃噬着神经。

  胤禵的玉牌。 狂吠的守犬。 发往景陵的殉葬牒文。

  还有腕间那灼热的、北斗状的印记。

  所有的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景,只散发出浓烈的不祥气息。

  景陵之路,绝非探望故人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