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永恒之约 小番外(1940s)-《光遇:以光为引》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天空阴沉得像块脏抹布,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雨妈(当时书店里的人称她“苏老板”)正站在书店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神情淡漠,仿佛远处的炮火声只是沉闷的雷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蓝布旗袍、扎着高马尾的女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进这条僻静的街道,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她脸色苍白,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未脱的稚气。

  雨妈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不是因为她惊慌的神情,而是因为那束在奔跑中依旧倔强挺立的高马尾,以及那灵魂深处熟悉的微光——即使蒙上了时代的恐惧尘埃,也依旧闪烁。

  “站住!那边!抓住她!” 远处传来男人的呵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女孩脸色更白了,眼看无处可躲,目光慌乱地扫过街道,最终落在了“忘忧书屋”敞开的店门上。

  雨妈几乎没有犹豫,她迅速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拉住女孩的手臂,低声道:“跟我来。”

  她将女孩拉进书店,迅速关上玻璃门,落下门闩。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避雨准备。书店里光线昏暗,充满了旧纸张和油墨的沉静气味。

  女孩惊魂未定,背靠着门板微微喘息,怀里的油布包抱得更紧了。她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打扮得体的老板娘。

  雨妈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书店最里面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面:“那里有个小储藏室,平时放些旧书,很安静。”

  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提供帮助。外面的脚步声和叫嚷声越来越近。

  “快去吧。”雨妈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里交给我。”

  女孩咬了咬下唇,最终点了点头,飞快地钻进了书架后的阴影里。

  很快,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特务追到了书店门口,粗暴地拍打着玻璃门:“开门!看见一个女学生跑进来没有?”

  雨妈缓缓走过去,打开门,神情是一贯的疏离和淡然:“几位先生,有什么事?我这里只有书,没有学生。”

  一个特务粗鲁地想往里闯,雨妈 subtly 侧身挡了一下,语气依旧平静:“店里都是些老顾客,正在安静看书,惊扰了怕是不好。你们要找什么人?”

  她的镇定自若反而让特务有些迟疑。领头的人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堆满书籍、看似无处藏身的安静空间,啐了一口:“妈的,跑得真快!去那边看看!”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雨妈重新关上门,走到书架后。女孩正紧张地蜷缩在角落里,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们走了。”雨妈轻声说,递过去一杯温水,“喝点水,压压惊。”

  女孩迟疑地接过水杯,指尖冰凉。“谢谢您……苏老板?”她看到了书店门口的名牌。

  “不客气。”雨妈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散落额前的几缕碎发,以及那束依旧挺拔的马尾上,“外面要下雨了,你可以在这里等到雨停,安全些。”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窗外终于响起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很快连成一片雨幕。世界被笼罩在哗哗的雨声中,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危险与喧嚣。

  女孩,沈青禾,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点。她捧着温热的水杯,小口喝着,偷偷打量着这个救了她一次的书店和这位神秘的老板娘。

  “您……不怕我是坏人吗?”她忍不住问。

  雨妈轻轻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有极淡的笑意:“书看多了,大概能分辨得出灵魂的味道。你的灵魂,很干净。”

  这句话在这个污浊的时代里,像一道清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沈青禾的心里。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那场雨下了很久。她们没有再过多交谈。沈青禾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雨妈则像往常一样整理书籍,偶尔为她续上热茶。一种无言的信任和奇异的安宁在两人之间流淌。

  雨势渐小,沈青禾必须离开了。她站起身,再次郑重地向雨妈道谢:“苏老板,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我叫沈青禾。”

  “青禾,”雨妈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它刻进记忆里,“很好的名字,像雨后的禾苗,充满生机。”

  沈青禾离开前,雨妈将一把旧的油纸伞塞进她手里:“带着吧,路上可能还会下。”

  沈青禾看着那把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谢谢,我下次来还您。”

  “好,”雨妈温柔地看着她,“我一直在。”

  自那以后,“忘忧书屋”成了沈青禾偶尔会来的地方。有时是真的来避雨,有时是传递消息或物资途中,下意识地绕路过来,在窗外看一眼那个安静的身影,仿佛就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和力量。

  她们交谈不多。沈青禾知道这位苏老板学识渊博,看似不问世事,却对时局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偶尔几句点拨,常让她茅塞顿开。雨妈则看着这个年轻的、充满理想和勇气的灵魂,如何在乱世中艰难而倔强地生长。她会为她准备一些不易获得的书籍,在她疲惫时默默泡上一杯浓茶,在她眼神惶恐时,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一些关于“雨后天总会晴”的、古老的故事。

  沈青禾总觉得,苏老板看她的眼神很特别,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温柔和……怜惜?仿佛透过她,在看某个很久远的故人。但她无暇深思,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她不断向前。

  她们最接近相认的一次,是在一个雨夜。沈青禾执行任务时受了点轻伤,仓促间又躲进了书店。雨妈沉默地为她清洗包扎手臂上的擦伤,动作轻柔熟练得不像一个书店老板。

  沈青禾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忽然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您,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尤其是在下雨天。”

  雨妈包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也格外寂寥。

  “也许吧,”她轻声说,声音几乎融在雨声里,“乱世之中,能重逢的,都是缘分。”

  沈青禾没有听清后半句,伤口的疼痛和疲惫让她昏昏欲睡。

  这一世的结局,来得突然而残酷。一次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中,沈青禾为了掩护同志撤离,暴露了自己。枪声在潮湿的巷弄里响起,像惊破了雨夜的休止符。

  据说,她牺牲时,身上还带着那把旧的油纸伞,虽然那天并没有下雨。她倒下的地方,离“忘忧书屋”只隔了两个街区。

  雨妈得知消息时,正在整理一批新到的旧书。她手中的书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像是天空无声的哭泣。

  她没有去认领遗体,那太危险,也毫无意义——那具皮囊,已不再是她的“青禾”了。

  她只是在那天深夜,打着一把新的油纸伞,独自走到女孩倒下的那片街角。雨水冲刷着地面,仿佛要洗净一切血迹和痕迹。

  雨妈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冰冷湿漉的石板,一滴泪终于从她千年不变的眼眸中滑落,混入地面的雨水中,消失不见。

  “又让你……一个人面对了。”她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自责和悲伤,“下次……下次一定会更早找到你,保护好你。”

  她在那片街角默默站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雨势渐歇。

  然后,她收起伞,转身,走回那家仿佛永恒寂静的书店,继续等待。等待战火平息,等待时光流逝,等待下一场雨,等待下一个……扎着高马尾、灵魂里带着熟悉光芒的女孩出现。

  她知道,她会找到她。

  永远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