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醒来?-《星穹铁道:彦卿仗剑走天涯》

  竹帘缝隙间漏进的晨光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彦卿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是一缕在光线中缓缓飘落的尘埃。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发出生涩的咔嗒声,仿佛多年未用的机关终于被唤醒。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让他皱起眉头,这味道熟悉得令人心惊——就像幻境中星髓剑刺入胸膛时涌上喉头的血腥气。

  "醒了?"

  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彦卿缓慢地转动脖颈,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听见自己颈椎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叶明菲坐在一张矮凳上,膝头摊开一本泛黄的药典,晨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看起来比记忆中老了至少十岁,眼角细纹如同蛛网般蔓延,曾经总是用青色缎带束起的长发,如今只用一根素麻布条草草扎着。

  "我..."彦卿的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砾,每个字都磨得生疼,"这是..."

  "药王谷的静室。"叶明菲合上书册,书页合拢时扬起细小的尘埃,"你睡了七天。"她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摩挲,指节处有几道新鲜的伤痕。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彦卿这才注意到,连绵的雨滴正敲打着屋檐下的青铜风铃,叮咚声里混着远处弟子晨读的诵经声。他试着撑起身子,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绷带缝隙间,隐约可见皮肤上蜿蜒的青色纹路——像是某种藤蔓的图腾,又像是剑锋划过的伤痕。

  "别急着动。"叶明菲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你身上的剑毒还没清干净。"她转身从药柜取出一只青瓷碗,碗中药汁黑如墨汁,表面却泛着诡异的蓝光。

  彦卿的目光落在床头的铜镜上。镜中的少年陌生得令他心惊——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昔日的锐利。最让他震惊的是额前那缕刺目的白发,像是被霜雪突然侵袭的早春枝头,与乌黑的发丝形成鲜明对比。

  "阿囡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叶明菲正在搅动药汁的银匙突然停在半空,匙柄上挂着的一滴药液坠入碗中,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她整理药囊的手指僵住了,系带上的铜铃发出短促的颤音。

  "没有这个人。"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剑冢试炼里产生的幻影罢了。"但彦卿看见她握着银匙的指节已经泛白。

  雨势忽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类似战鼓的闷响。彦卿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青槐镇晨雾中裹着槐香的湿润空气,晶化古槐在阳光下泛起的珍珠母光泽,阿囡踮脚挂剑穗时裙摆扬起的弧度,还有最后那一刻,星髓剑刺入心口时冰凉的触感。这些画面鲜明得如同昨日,却又遥远得像是前世的记忆。

  "七派会武前,四十六名弟子进入剑冢接受试炼。"叶明菲从药柜深处取出一只青瓷瓶,瓶身上的釉彩已经剥落大半,露出下面粗糙的陶胎,"只有你一个人走出来。"她的指尖在瓶身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

  彦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粗布的纹理摩擦着指腹。他突然抓住叶明菲的手腕:"宁凡呢?守钟人宁凡?"这个动作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阵锐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死了。"叶明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轻轻挣脱彦卿的手,将药碗递到他面前,"三年前就死了。天枢剑派的'断岳'剑气把他钉死在钟楼上,我们找到他时..."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转身从药囊深处取出一块青铜碎片,"他手里还攥着这个。"

  碎片的边缘已经氧化发黑,但中央的星纹依然清晰可辨。彦卿的呼吸一滞——那纹样与他在幻境中见过的钟钥一模一样。碎片入手冰凉,却突然变得滚烫,一道青光闪过,他仿佛又看见宁凡站在燃烧的钟楼前,浑身爬满晶脉的模样。

  雨声中忽然混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端着药碗站在门外,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师父,药煎好了。"少年怯生生地说,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彦卿。

  叶明菲接过药碗的瞬间,彦卿注意到少年右手虎口处的茧子——那是长期练剑留下的痕迹。更令他在意的是少年腰间挂着的木剑,剑格处刻着歪歪扭扭的年轮纹,与幻境中豆子的剑如出一辙。

  "豆子?"彦卿脱口而出。

  少年惊讶地睁大眼睛,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在地上:"师兄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雀跃,"是不是师父跟你提起过我?我最近已经能把天璇剑诀练到第五式了!"

  彦卿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少年肩头,看向回廊外被雨水洗刷的青石路。恍惚间,他看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蹲在路边,正用袖子擦拭木剑,嘴里嘟囔着"教习说剑要勤擦"。雨水打湿了那个幻影的衣衫,却没能模糊他脸上认真的表情。

  "师兄?"少年的呼唤将彦卿拉回现实。幻影消散在雨幕中,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廊和潮湿的石板路。

  午后,彦卿执意要去后山的剑冢。叶明菲拗不过他,只好找来一件蓑衣披在他肩上。蓑衣带着陈年的霉味和雨水的气息,让他想起幻境中青槐镇雨季的味道——那种混合着槐花香和铁锈气的特殊气息。

  通往剑冢的山路湿滑难行。每走一步,彦卿都能感受到胸口伤口的抽痛。但更痛的是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片段:阿囡将千机弦刺入他后心时颤抖的双手,星髓剑贯穿胸膛时她眼中的泪光,还有最后那一刻,她化作光点消散在他怀里的温度。

  剑冢比想象中简朴。四十六座青石垒成的小坟沿着山势排列,每座坟前都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石碑,碑前插着一柄剑。有些剑已经锈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剑身上爬满暗红的锈迹;有些却依然寒光凛冽,仿佛主人昨日才刚刚离去,剑穗在雨中轻轻摆动。

  彦卿在一座坟前停下。石碑上只刻着"豆子"两个字,稚拙的笔画像是孩子自己刻的。坟前的木剑格外新,剑身上还留着新鲜的木纹,剑穗是用粗糙的麻绳编的,已经褪成了灰白色。雨水顺着剑身滑落,在剑尖处汇成细小的水珠,滴落在石碑前的泥土里。

  "他在幻境里..."彦卿的指尖碰到木剑,一阵刺痛突然从指腹传来,像是被细小的剑刃划伤,"是不是总梦见我教他剑法?"一滴血珠从指尖渗出,落在木剑上,立刻被雨水冲淡。

  叶明菲撑伞的手微微发抖,伞面上的雨水汇成细流,打湿了她的袖口:"你都想起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彦卿从未听过的脆弱。

  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彦卿脚边汇成细小的溪流。他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块素帕,开始擦拭木剑上的水珠。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很多事——幻境中的练武场,孩子们笨拙的剑招,阿囡站在槐树下监督他们练习时的侧脸,还有她纠正动作时偶尔碰到他手背的指尖。

  "那不是梦。"彦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至少不全是。"他抬头看向叶明菲,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然看清了她眼中闪过的痛楚。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西天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夕阳的余晖为药王谷的屋瓦镀上一层金色。彦卿站在回廊下,看着弟子们忙着收拾被雨水打湿的药材。他们的交谈声,捣药声,还有偶尔的笑声,构成了一幅鲜活的画卷。这景象莫名让他想起幻境中青槐镇的集市,那些叫卖着糖人和剑穗的小贩,还有总是偷偷给孩子们多盛一勺豆花的李婆婆。

  "这个给你。"

  叶明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檀木匣子。匣子很旧,边角处的铜活已经氧化发黑,但匣面上雕刻的星纹依然清晰可见。彦卿接过匣子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某种他说不上来的气息——像是雨后泥土的味道,又像是金属在阳光下暴晒后的气味。

  匣子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截干枯的树枝,枝头缀着一颗青铜色的果实,只有指甲盖大小。果实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乍看像是年轮,细看却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这是..."

  "雪鸿剑的种子。"叶明菲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夕阳将她的侧脸染成金色,"三百年前天璇祖师兵解时,佩剑化作了这截树枝。历代首徒继承的不是剑,而是这颗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匣子边缘,指腹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铜绿。

  彦卿小心地碰了碰那颗果实。就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果壳突然裂开,一粒青玉坠子落在掌心——与幻境中阿囡剑穗上的坠子一模一样。坠子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内部似乎有星髓般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时而聚集成剑形,时而又散作星点。

  "今早收到的。"叶明菲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边缘处有些破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年轮千转,新芽自成。"八个字写得娟秀有力,墨迹却新得像是刚刚写就。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静室里对饮。酒是药王谷特制的竹叶青,盛在粗糙的陶杯里,清冽中带着草药的苦涩。三杯下肚,叶明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烛光在她眼中跳动,像是点燃了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剑冢试炼其实是轮回。"她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声音低沉而沙哑,"七派祖师留下的幻境,会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执念。有人看见权势,有人看见财富,而你..."她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

  "我看见了一个不存在的女孩。"彦卿苦笑,杯中的酒液晃动着,映出他憔悴的面容,"还为了她差点毁掉整个幻境。"酒入喉时带着灼烧般的痛感,却奇异地缓解了胸口的闷痛。

  叶明菲摇头,解开药囊取出一本残破的册子。借着烛光,彦卿认出这是《剑冢纪年》的某一卷,但和他读过的不一样——这一卷的第七章被人撕去了大半,残页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匆忙扯下的。残页上只有几行字:"青槐镇之变后,第七具活剑匣失踪。天璇首徒彦卿独入剑冢,雪鸿剑断..."后面的内容被血迹模糊了,只能隐约辨认出"星髓"二字。

  "三百年前,确实有个叫阿囡的女孩。"叶明菲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残页上的血迹,"但她不是天璇弟子,而是药王谷的采药女。"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彦卿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恍惚间又看见那个穿月白裙子的少女。她踮脚挂剑穗时发梢扬起的弧度,她练不好剑法时鼓起的脸颊,她最后刺向心口时决绝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痛。酒杯从他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所以幻境是..."

  "是雪鸿剑的记忆。"叶明菲指了指青玉坠子,烛光透过玉石,在墙上投下奇异的光斑,"历代持剑者的思念,都会留在剑种里。"她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就像年轮,一圈套着一圈,永远没有尽头。"

  夜深了,彦卿独自站在药王谷最高的山崖上。云海在脚下翻涌,初升的月光为云层镀上银边。他取出青玉坠子对着月亮,玉石内部的流光忽然变得活跃起来,像是回应着某种呼唤。这光芒让他想起幻境中星髓剑的锋芒,却没有那种刺骨的寒意,反而带着些许温暖。

  "教习!"

  稚嫩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彦卿转身,看见那个叫豆子的少年抱着木剑跑来,剑格上的年轮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少年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睛亮得惊人。

  "师兄,能教我剑法吗?"少年仰着脸,月光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我总在第七式出错。"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说那是'新芽式',可我怎么都练不好。"

  彦卿蹲下身,平视着少年的眼睛。这个角度让他能清楚地看见少年鼻梁上的几点雀斑,和额角一道新鲜的擦伤。他轻轻摸了摸木剑上的纹路,剑身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某种共鸣。

  "第七式不是用剑。"彦卿握住少年的手腕,引导他的动作,"是用心。"他带着少年做了一个最简单的直刺,没有任何花哨的变化,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当他抬头时,发现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青玉坠子,在崖石上投下一个细小的光斑——那形状,赫然是一株新生的槐树苗。树苗的影子随着晨风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们招手。

  少年惊讶地睁大眼睛:"师兄,这是..."

  "新的开始。"彦卿站起身,将青玉坠子系在少年的木剑上。坠子碰触剑身的瞬间,一道青光闪过,剑格上的年轮纹突然变得更加清晰,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远处的钟声响起,药王谷迎来了新的一天。彦卿望着晨光中苏醒的山谷,胸口的伤痛似乎减轻了些许。他最后看了一眼崖石上的树苗光影,转身走向下山的路。在他身后,初升的太阳终于跃出云海,为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