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桑蚕谷暖,丝绕剑柔-《梦动三国》

  中平五年春,寒梅岭的残雪还挂在背阴的崖壁上,吕子戎就背着包袱下了山。包袱上插着的梅枝已抽了嫩黄的芽,青锋剑的剑柄被雪冻得发乌,他用桑皮纸擦了好几遍,才露出原本的光泽。下山的路泥泞难行,雪水混着泥土溅在裤脚上,结成硬邦邦的泥痂,可越往南走,风里的寒意越淡,渐渐有了草木抽芽的清香。

  他走了二十多天,过了三条小河,翻了两座矮山,某天清晨,刚走到一个茶摊歇脚,就闻到一股异样的香气——不是梅香的清冽,也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淡淡的、带着点甜润的蚕茧香,混着桑叶的清爽,飘得满鼻都是。“老板,这香味是从哪儿来的?”他端起粗瓷碗,喝了口凉茶水。

  茶摊老板是个络腮胡汉子,正往灶里添柴,指了指南方:“前面是桑蚕谷,出了名的养蚕地儿。谷里千亩桑林,这会儿正是春蚕上簇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采桑缫丝,香得很呢!就是最近不太平,常有地痞来骚扰。”

  吕子戎谢过老板,顺着指引往南走。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漫山遍野的桑树望不到边,嫩绿的桑叶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像铺了层绿色的锦缎。田埂上随处可见挎着竹篮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指尖沾着桑叶的汁液,竹篮里的嫩叶堆得像小山。谷中间有条清澈的涧水,名叫“玉带涧”,水顺着青褐色的岩石流淌,“叮咚”作响,像李雪梅曾弹过的竹笛音,清越又温柔。

  他在谷里转了一圈,见田埂边一个老婆婆正踮着脚够最高的桑枝,枯枝摇晃,眼看就要摔下来。吕子戎赶紧上前,伸手扶住老婆婆的胳膊,另一只手轻巧地摘下沉甸甸的桑枝:“大娘,我来帮您。”

  老婆婆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大娘,头发花白,脸上却透着红润。她拍了拍吕子戎的手背,笑着递来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桑椹糕:“小伙子力气真大!看你背着剑,是走江湖的吧?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家旁边的茅屋,正好帮我采桑喂蚕,管你三顿饱饭。”

  那茅屋就建在玉带涧边,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墙是用桑树枝编的,糊了层黄泥,透过枝桠的缝隙能看见涧里的游鱼。吕子戎谢过王大娘,把包袱放在屋里的木桌上,刚用干草铺好床,就听见桑林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穿青布裙的姑娘从树后走出来——梳着双丫髻,发梢系着红布条,脸上带着日晒的红晕,手里挎着竹篮,篮子里铺着新鲜的桑叶,叶尖还沾着晨露。“这是我闺女阿蚕,”王大娘笑着推了推姑娘,“以后采桑喂蚕,你们搭个伴,也能让她多学学规矩。”

  阿蚕红着脸低下头,手指绞着裙角,小声说了句“请多指教”,转身就提着竹篮跑回了桑林,裙角扫过地上的桑叶,带起一阵清香。吕子戎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这姑娘像刚孵出的蚕宝宝,怯生生的,却透着股鲜活的生气。

  接下来的日子,吕子戎彻底融进了桑蚕谷的节奏。每天天刚亮,他就跟着王大娘和阿蚕去桑林采桑——要选最嫩的第三片桑叶,老叶蚕不吃,嫩叶又不够壮;采的时候得掐着叶柄,不能扯破叶片,不然蚕会生病。中午把桑叶切成细丝,均匀地撒进竹匾,看着蚕宝宝“沙沙”地啃食;傍晚帮着清理蚕沙,把粪便扫进竹筐,晒干了还能当肥料。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坐在玉带涧边的青石上练剑。从桃林悟的“轻顺”、梅岭悟的“韧猛”,都试着融进“寒山十八段”里,可总觉得不对劲——剑招之间像隔着层东西,“桃瓣沾衣”的轻与“梅枝横雪”的刚切换时,总有些生硬,像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拧巴得很。

  练累了,他就从怀里掏出那本“寒山十八段”剑谱——封皮被汗水浸得发亮,边角磨得起了毛。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手指抚过李雪梅娟秀的批注,时而用双指作剑,对着空气比划“梅蕊初绽”的起手式,嘴里念叨着“松肩沉腰”;时而捡起树枝,在地上画“寒江独钓”的步法,反复调整脚尖的角度。

  他没发现,每当这时,阿蚕就会提着竹篮,装作采桑的样子,站在不远处的桑树下望着他。有时他比划得入神,树枝掉在地上,阿蚕就悄悄走过去捡起,轻轻放在他身边的青石上;有时他练得满头大汗,阿蚕就会从家里端来一碗凉茶水,碗里放着两片薄荷叶,放在石头上后,不等他回头就红着脸跑开。

  这天午后,日头有些毒,吕子戎练完剑,坐在涧边用清水扑脸。刚抹了把脸,突然觉得眼睛被一双温热的手蒙住了——那手很软,像刚纺出的桑蚕丝一样滑,带着淡淡的桑叶香,指腹还有点采桑留下的薄茧。“猜猜我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刻意压低的调皮。

  吕子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抬手挡开,却又停住了——这不是李雪梅的手,没有常年练剑留下的厚茧,却同样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他笑着偏过头,声音放轻:“除了阿蚕姑娘,还有谁会跟我开玩笑?”

  阿蚕松开手,红着脸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块还热乎的桑椹糕,糕上还嵌着几颗紫红的桑椹:“看你练剑练得满头汗,吃块糕垫垫。”她蹲下身,看着地上用树枝画的剑谱,手指轻轻点着“寒江独钓”的步法图:“你画的这些弯弯曲曲的,是剑招吗?像桑枝绕着竹架似的。”

  “是剑招。”吕子戎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划了道弧线,“你看,这招叫‘桃瓣沾衣’,像桑花瓣飘落在衣服上,要轻要顺。”

  阿蚕凑近了些,发梢蹭过他的胳膊,带着点痒意。“我爹以前也练剑,”她轻声说,手指捻着衣角,“他说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要像蚕丝一样,能缠能绕,既护得住自己,也伤不到别人。后来他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就再也没练过了。”

  吕子戎心里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那天傍晚,他帮王大娘缫丝——竹架上的蚕丝细得像头发,却能拉住沉甸甸的蚕匾,就算被扯得老长,也不会断,松开手又能弹回原样。王大娘坐在小凳上,手里的缫丝车“吱呀”转动,笑着说:“蚕丝这东西,最是有灵性。软的时候能绕指,紧的时候能勒木,全看你怎么用。喂蚕也一样,急不得,该吃就喂,该眠就等,要是催得紧了,蚕就吐不出好丝,人也一样啊。”

  吕子戎盯着蚕丝看了很久,突然明白了——他的剑招要么像桃叶的“轻”,要么像梅枝的“韧”,却少了蚕丝这种“缠”的巧劲,少了“顺着来”的智慧。他开始天天蹲在蚕匾前观察:蚕吐丝时是“螺旋绕”,一圈圈把自己裹成茧,没有半分慌乱;缫丝时是“直线拉”,把乱丝理得顺顺当当;织绸时是“交叉编”,经纬交错,就成了结实又柔软的布。

  他试着把这些动作融进剑招:对着桑树枝挥剑,剑尖像蚕丝般缠着枝桠绕圈,绕两圈后突然发力,细枝“啪”地断了,树皮却没刮破;对着涧水里的圆石练步法,像蚕丝绕着竹架,石挡就侧步绕开,水漫就退步避开,脚步越来越活,像涧水一样无拘无束。阿蚕常站在桑树下看他练剑,有时会小声说:“你刚才的剑像蚕吐丝,绕来绕去的,比村里演杂耍的还好看。”

  吕子戎听了,练得更起劲。他在茅屋的墙上用炭笔画了两式新剑招:“蚕丝缠竹”——剑尖螺旋缠绕,借力打力,能卸开对方的硬劲;“涧水绕石”——步法随势而变,避实击虚,让对手摸不清方向。剑势里多了份“柔”,不再像以前那样硬邦邦的,连青锋剑的寒光都柔和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吕子戎发现自己很少再想起李雪梅的披风了——不是忘了,而是阿蚕递来的桑椹糕、王大娘熬的桑叶粥、玉带涧的流水声,像暖融融的春阳,让他明白,有些情谊是姐姐的牵挂,有些是朋友的温暖,都该好好放在心里,不用拧着自己硬要区分。他开始敢和阿蚕说话,听她讲桑蚕谷的趣事,比如哪家的蚕结了最大的茧,哪家的孩子爬树摘桑椹摔了跤,偶尔还会教她几招基础的防身步法,阿蚕学得认真,指尖的茧也磨得更厚了些。

  五月初的一个清晨,谷口突然传来吵骂声。吕子戎跑出去一看,十几个地痞扛着镰刀、锄头,围着村口的老槐树嚷嚷:“把蚕茧分我们一半!不然就烧了你们的桑林!”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一道刀疤,凶神恶煞的。王大娘的儿子阿牛气得抄起扁担就要冲上去,被吕子戎一把拉住:“别硬拼,我来。”

  独眼龙见出来个背着剑的年轻人,不屑地“嗤”了一声,举着木棍就朝吕子戎砸来——木棍带着风声,直劈他的头顶。吕子戎不躲不闪,青锋剑轻轻一扬,剑尖像蚕丝般缠上棍身,顺着对方的力道绕了两圈,再轻轻一拉——“当”的一声,木棍掉在地上,独眼龙收不住劲,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摔进泥里。

  另一个地痞举着镰刀从侧面砍来,吕子戎脚步像涧水绕石,侧身滑开半尺,同时剑尖点向对方的膝盖,地痞“哎哟”一声跪了下来,疼得直咧嘴。剩下的地痞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再上前,独眼龙咬了咬牙,吼了句“我们走”,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

  村民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谢,阿牛非要拉着吕子戎去家里喝酒,王大娘塞给他一筐新鲜的桑椹。阿蚕递来一块干净的粗布,让他擦脸上的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红了脸,赶紧移开目光。

  看着阿蚕泛红的脸颊,吕子戎心里突然有点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