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遗忘洪流-《蓝蝶茶殇:死神在人间的八种形态》

  艾丽莎僵立着。

  她想对马克西姆喊,喉咙里却只有嗬嗬声,像破风箱,像陶器摩擦。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巨响。

  不是石头碎裂,是更庞大的东西在解体冰川断裂般的响声。

  艾丽莎抬头看,但见裂缝出现在穹顶上,蛛网般蔓延,迅速覆盖。

  然而掉下来的却不是石头,而是液体。

  浑浊的液体,从裂缝倾泻而下,像瀑布。

  粘稠、冰冷,带着浓烈的杏仁气味。

  水位迅速上涨,漫过脚踝、膝盖。

  “是水吗?”一个队员喊,刚张嘴就被灌了一口。

  他剧烈咳嗽:“不!不是水!”

  液体粘滑,冰冷刺骨,效果立竿见影。被淋到的人,眼神瞬间空洞。

  一个队员看着自己的手上、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不认识自己这双手了。

  另一个队员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词,只有呜咽,像动物。

  马克西姆甩甩头,液体飞溅。

  他看向艾丽莎,目光里全是困惑。

  他不认识她了,不认识这个刻满文字、半只眼睛是陶土的女人。

  遗忘剂!液态的遗忘剂!

  黏土死神见“知识瘟疫”和“呼吸税”效果不够,启动了清洗程序。

  物理性的强制遗忘。

  抹去所有记忆,所有知识,所有自我认知。

  变成空白,再炮制成纯净的陶俑。

  恐慌以另一种形式爆发。

  队员们在水里挣扎,越挣扎,忘得越多。

  有人忘了自己是谁,在原地打转。

  有人忘了怎么游泳,胡乱扑腾,呛进更多液体。

  有人忘了呼吸的本能,沉下去,水面冒泡。

  艾丽莎因为陶土化,侵蚀慢了,但她依然感到记忆在流失。

  契约条款,被篡改的历史,自己的名字……

  都模糊了。

  她绝望地看向马克西姆。

  他正把莎拉托出水面,莎拉奄奄一息。

  但他看莎拉的眼神,只有本能的责任,没有之前的关切。他忘了他们之间的羁绊。

  混乱中,艾丽莎捕捉到一个异常。

  向导阿米尔!

  他也泡在液体里,但和别人不同。

  他异常镇定,像礁石立在汹涌的液体中,眼神清澈,动作敏捷。

  遗忘剂流过他,像普通的水,没有效果。

  他甚至帮忙拉起两个快要溺毙的队员。那两个队员已经彻底失忆,像新生儿。

  艾丽莎猛地想起,阿米尔几乎不识字。

  他带路,辨认地形,处理野外生存。但他对泥板文字没兴趣,她和莎拉讨论时,他总是沉默。

  维克多给的资料,他随手塞进口袋。

  难道……

  难道这种对文字的“无知”,这种认知“缺陷”,反而成了对抗诅咒的免疫力?

  死神的力量基于“知识”和“记录”。拒绝理解,拒绝被符号定义,就成了盔甲?

  “阿米尔!”艾丽莎用尽力气喊,声音嘶哑。

  她用陶土化的手臂笨拙地指向一根石柱。

  那根石柱从顶部垂落,还没被完全淹没。

  阿米尔立刻懂了。

  他行动起来,像灵活的鱼,在粘稠液体中穿梭。

  他抓住一个迷失的队员,拖向石柱,帮助他爬上去,脱离液体。

  又一个。

  马克西姆看着他,眼神迷茫,但本能地跟着,把莎拉推向阿米尔。

  阿米尔接过莎拉,把她托上石柱。

  艾丽莎看着他的背影,希望的火花,第一次真实地燃起。

  对抗邪恶的方法,不是更渊博的知识,不是更精妙的解读,而是……

  “无知”?

  拒绝被符号体系囚禁。

  阿米尔的存在,像知识地狱里的一盏灯,照亮了一条悖论般的生路。

  最复杂的密码。遇到根本无法理解它的“空明”之心,会怎样?

  艾丽莎紧紧抓住石柱。

  冰冷的陶土手指摩擦岩石,发出沙沙声。

  遗忘洪流仍在上涨,但希望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浮现。

  维克多和星纹教会的人也受到了影响。

  一个记录员看着自己的本子,眼神茫然。他忘了那些符号代表什么。

  另一个守卫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呆呆地站在水里。

  只有维克多。他站在一块较高的岩石上,液体只到脚踝。

  他看着眼前的混乱,看着阿米尔的行动,看着艾丽莎。

  他的脸上没有恐慌,只有深思。

  他在记录,即使记忆可能被清洗,他还在记录。

  阿米尔拉起了最后一个人。

  石柱上挤满了幸存者,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眼神空洞或迷茫,像一群被雨打湿的雏鸟。

  暂时安全了,但液体还在上涨,杏仁味弥漫。

  整个墓室,像一个正在被清洗的巨型陶罐。

  阿米尔看向艾丽莎,用眼神询问下一步。

  艾丽莎看着不断上升的液面,然后她看向墓室深处,那个黏土死神盘踞的方向。

  液体,是从那里涌出来的吗?

  如果源头不堵上,这里最终会被填满。

  所有人都将遗忘一切。

  包括她刚刚看到的……那点微弱的希望。

  就在这时,阿米尔突然喊道:

  “那里!”

  他的手指向液体涌出的墓室深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如同排水口般的幽暗通道,浑浊的液体正从中不断涌出。

  几乎没有犹豫,阿米尔深吸一口尚且干净的空气,猛地扎入粘稠的液体中,朝着那个“源头”奋力游去。

  艾丽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阿米尔在液体中摸索着,凭借着对结构和材质的本能理解,他找到了一块松动的、刻满符文的石塞。

  与此同时,维克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个石塞上的符文时,眼神微动。

  他似乎认出了什么,低声对身边一个守卫命令道:

  “不能让他完全堵死,那是‘清洗循环’的出口,彻底封死会引发结构过载崩塌。

  “帮他……维持一个缝隙。”

  守卫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执行了命令,向那个方向投出了一根带有钩索的探针。

  阿米尔在水中接过,利用杠杆原理,与守卫配合,将那石塞巧妙地撬至一个倾斜的角度,大大减缓了液体涌出的速度。

  液面的上涨停止了。

  几分钟后,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墓室地面的缝隙仿佛变成了排水口。

  浑浊的粘稠液体开始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水位开始缓慢但持续地下降,通过地面的缝隙渗入地下。

  液体退去了,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

  留下满室狼藉和一群记忆支离破碎、眼神空洞的幸存者。

  他们瘫坐着,在石柱上,在稍高的地面,像被冲上岸的鱼,只剩下喘息。

  阿米尔是唯一清醒的,他忙碌着将失忆的队员安置到干燥点的地方,检查脉搏,擦拭他们脸上的粘液。

  艾丽莎靠着石柱,陶土化的身体提供了些许抗性。

  她保住了部分核心记忆,但细节模糊了。大脑像被洗劫的图书馆,空旷且回响着杂音。

  她看到马克西姆。

  他的状况很糟,为了救莎拉和其他人,他泡在液体里的时间太长,记忆严重受损。

  他认得出艾丽莎,但眼神里是陌生的痛苦和一种固执的保护欲,仿佛这是他残存意识里唯一的指令。

  他踉跄着走过来,走到艾丽莎所在的石柱下,仰头看她。

  水珠从他湿透的头发滴落,划过他茫然的脸。

  “你……没事……”他艰难地说,每个字都像从破碎的记忆里挤出。

  艾丽莎心如刀绞。

  这个一直默默守护她的男人,忘了自己是谁,却还记得要保护她。

  愧疚,绝望,难以言喻的情感在翻涌。

  她笨拙地从石柱上滑下来,陶土化的双脚踩在湿滑地面,发出沉闷的响。

  她走到他面前,想说话,喉咙里却只有嗬嗬的气音。

  她抬起那只尚且能微微活动的、覆盖黏土文字的手臂,想触碰他的脸,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