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大衍周天(下)-《诸位岳父别打了,公主已经怀孕了》

  范离平静地听完苏文瑾的话,脸上从容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他抬手示意激动的范寻先别急,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厅中央,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坦然开口:

  “苏学士提到《周髀》,这当然是经典。但经典里讲的,也未必就全是永远不变的真理。您说大地是平的,自古都这么认为。那么好,我有几个简单的问题,想请教您和各位。”

  他稍作停顿,确保大家都在听,然后清楚地说道:

  “第一,如果大地是平的,又没有边界,为什么我们往远处看,总看到尽头?

  为什么古人会说‘天涯海角’?如果地真的是平的无边的,为什么船走远的时候,总是桅杆顶端最后消失?

  为什么不是整条船一起变小直到看不见?——这不像极船正在驶过一个巨大圆弧的另一面吗?”

  楼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不少来自沿海或见过江河的人都不自觉点头,露出思索的表情。

  范离没等苏文瑾反驳,就接着说:

  “第二,如果大地是平的,为什么我们登高才能望远?站在平地,能看到十里;登上高台,就能看到百里。如果地真是平的,就算站得再高,远处的景物也只会被更远的挡住,视野怎么可能大幅增加?”

  这一点几乎人人都有体会,质疑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第三,”范离声音更稳了一些,“太阳和月亮都是圆的,为什么偏偏我们脚下的大地,就不能是圆的呢?”

  “这……”苏文瑾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竟接不上话。周围那些原本附和他的人,也大多沉默下来,表情犹豫。

  范离的三个问题像石头投进水里,在摘星楼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不少亲眼见过行船的官员都愣住,喃喃自语“确实啊……总是先看见帆顶……”,这直观的经验让他们第一次对“天圆地方”产生了动摇。而“登高望远”更是每个人都体验过,强大的说服力让原本的质疑声快速消退。最后“日月皆圆”的比喻,更是打破了众人固有的思维,是呀,为什么大地不能是圆的呢?有人开始思考。

  楚国使团中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陷入沉思。汉国这边,李观星忘了捻胡须,目瞪口呆地望着范离;工部的几位官员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惊骇。年轻的范寻则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

  苏文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被范离这三个具体的问题问得有些难以应对,尤其是“船走远时桅杆最后消失”和“登高望远”,都是很多人亲眼见过的,很难反驳。但他钻研经典多年,信念根深蒂固,哪能轻易认输?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定下心神,再次开口。这次他不纠缠细节,而是抬手指向楼外虽看不见却人人心中存在的天空:

  “范大人真是能言善辩!你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其实都是唬人的!”苏文瑾提高音量,想用气势压人,“如果按你所说,大地是个圆球,悬在空中。那我问你——人怎么能稳稳站在上面不掉下去?这是第一点,完全违背常理,简直荒谬!”

  他停顿一下,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见一些原本动摇的人又露出怀疑的神色,心下稍安,继续抛出他自认为最关键的问题,语气更加严厉:

  “第二,这一点你绝对没法解释!如果大地是圆球,怎么会有春夏秋冬四季变化?怎么会有南北冷热差异?《尧典》上说:日中星鸟,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虚,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这是天道运行,四季循环,各有其序,丝毫不乱!如果地是圆的,还在空中转来转去,怎么可能有这么规律的季节更替、节气变化?难道太阳月亮星星都围着你那个圆球转吗?这不是本末倒置、亵渎天道吗!”

  苏文瑾越说越激动,仿佛抓住了范离最大的把柄,声音响彻整座楼宇。昼夜更替和四季轮回,确实是每个人最直接的体验,也是“天圆地方”理论似乎最能自圆其说的地方。

  范离却依旧淡定,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反驳苏文瑾引用的《尧典》,而是目光扫过桌案,最后落在一把用来煮茶的圆形陶壶上。他慢慢走过去,把壶里剩的茶水倒干净,又拿过一盏明亮的油灯,放在桌子正中央。

  “苏学士问得好!昼夜交替、四季轮回,确实是天地的基本规律。”范离语气平和而清晰,他托起那把圆肚茶壶,“这个壶的圆肚子,就像我们脚下的大地。”随后,他点亮油灯,“这盏灯发光,就暂且当做天上的太阳。”

  他一手平稳托着茶壶,让壶身缓缓自转。

  “如果大地真像我说的,是一个圆球,而且不是静止的,而是像这把壶一样,每天自己从西向东转一周……”他边说边让茶壶匀速转动,“那么,对着灯的这一面,是不是就是‘白天’?”壶的一侧被灯光照亮。

  “背对灯的这一面,是不是就是‘夜晚’?”壶的另一侧笼罩在阴影中。

  “这样周而复始,日夜不就自然交替了吗?何必让整个天空每天费劲地绕地球转一圈?”

  这个用日常茶具做的演示,比抽象的笔杆更直观、更有冲击力!那圆壶在灯光下明暗交替的景象,深深印入每个人的脑中。日夜交替,原来是这样产生的,很多人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

  “至于四季轮回,和南北冷热的不同,”范离继续演示,他保持茶壶自转,但整个手臂开始以灯火为中心缓慢绕圈,同时,他巧妙地让茶壶的壶嘴,始终保持指向同一个方向。

  “如果大地在绕太阳公转的时候,它的轴不是垂直的,而是有点倾斜,并且这个倾斜的方向在运行中大致不变……”

  他让倾斜的茶壶绕灯火慢慢转圈,特意在不同位置停顿,展示壶身不同区域被灯光照射的角度、面积大小和时间长短的变化。

  “那么,当运行到不同位置时,”他指着壶身一侧,“这里正对着灯光,光照集中强烈,不就像夏天吗?”

  转到另一个角度,他指向壶身下端,“这里斜对着灯光,光照微弱分散,不就像冬天吗?而壶嘴一直指向或背离灯光的地方,不就是极昼极夜的现象吗?南北半球季节相反,也可以这样解释!”

  “这也不是我乱猜的。”范离把茶壶轻轻放回桌上,灯火依旧跳动。他的目光扫过震惊的众人,“苏学士引用的《尧典》中‘日中’、‘日永’、‘宵中’、‘日短’,恰恰记录了不同季节太阳运行轨迹的变化,这和我刚才演示的‘因为大地倾斜运行导致阳光照射角度和时间长短不同’的道理,不但不冲突,反而吻合!只是古代贤人可能没有看到全貌,误以为是天动而地静。”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认真而有力:“认识到我们其实也活在星辰之间,遵循着这些简单而深刻的规律,难道不是对天道更深层的敬畏和探索吗?”

  “关于大地是个圆球,人站在上面不掉,我写过一本书叫《万物至理》,书里详细讨论了天体运行和大地的关系,还有很多其他事物的规律,今天我就不多说了。如果各位对里面的计算和推理有疑问,等这次辩论结束,可以随时拿着书来找我讨论。”

  整个摘星楼鸦雀无声,仿佛连灯火燃烧的声音都听得见。

  范离就用一把茶壶、一盏油灯,竟然把宏大宇宙的运行规律演示得这么清楚明白!

  范寻早已激动得难以自制,他盯着茶壶和灯火,仿佛看到了宇宙的真相,印证以前所想,融会贯通,豁然开朗,他的声音发颤,状如疯癫:“自转!公转!地轴倾斜!原来……这就是天象的奥秘!我的猜测果然没有错!我没有错!”他眼中现出狂热的光,看着范离:“先生真是神人也!”说着,手指锦帛:“这道题,请先生解答。”

  满场哗然的质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安静却充满思想震撼的气氛。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范离身上,迫切等待他接下来的计算。

  范离也不推辞,在纸上画出南北两城,“阳光从极远的地方平行照过来。南城此时太阳正好在头顶,所以影长是零。而北城,因为大地是圆弧,它头顶的方向已经偏离了阳光方向,所以立表有影子。”

  范寻指向北城的影长:“这一尺二寸五分的影子,是从十尺的表来的。根据这个,可以算出此时阳光照到北城表顶的光线与铅垂线的夹角。”

  “没错。”范离赞许地点头,“这个角,就是北城相对于南城的地心夹角!可以理解为,南北两城之间的大地弧线,所对应的圆心角,就是这个角。”

  这话一出,楼里不少精通数学的学者已经隐约抓住了关键,发出低低的惊叹。

  范离继续推演:“既然知道两城南北相距八百里,这个距离实际上是大地圆弧的弦长。”他稍作停顿。

  范寻声音急切:“如果两地非常近,可以当做弧长。但八百里不算短,需要考虑……”

  范离微笑:“问得好。不过在这个尺度下,弦长和弧长相差非常小,可以暂时用八百里的弧长来推算。已知这段弧长对应的地心角。那么,整个圆周三百六十度所对应的弧长,也就是大地的周长,很容易便能算出来。”

  他笔下的算式已经完成,清晰严谨,一步步深入,每一步计算都有依据,逻辑环环相扣,连南楚国几位精通数学的老臣也忍不住点头,手指在桌上悄悄跟着算,最后都露出惊骇的表情。

  楼内一片寂静,先前质疑的官员学者们都目瞪口呆,沉浸在这宏大的计算中。尽管“地圆”之说仍然让人震惊,但范离的数学推导无懈可击,完美解释了影子长度的差异。很多数学家已经在心里验证了好几遍,不得不承认他的逻辑严密,结果必然。

  范寻呆呆地站着,怔怔地看着纸上的算式,又抬头看向范离,眼中充满了恍然大悟的狂喜和无比的敬佩。他再次深深鞠躬,语气无比诚恳:“听先生一席话,胜过读十年书!我最近一直的困惑,今天终于明白了!请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