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乐土线:台前与幕后,仅此而已-《前文明的偏执救世主》

  在另一个结局的画卷中,战斗的硝烟已然散尽。

  过去的苦难并未凭空消失,它们如同深埋的基石,构成了这个新世界的基底。

  然而,那名为“崩坏”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灾厄本身,却被一种更高层面的力量,彻底地、干净地抹除了痕迹。

  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上,一座宁静的海边小城,迎来了它最不寻常的一批访客——前文明的英桀们,以及一些与他们命运紧密相连的身影。

  当意识重新回归躯体的瞬间,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缺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淹没了他们每一个人。

  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拼图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

  “他呢?!”

  这个念头无需言语,便成了所有人心中唯一的、焦灼的呐喊。

  失去了大部分曾经撼天动地的力量,他们此刻与寻常的旅人无异。

  然而,那份源自本能的、近乎疯狂的寻找冲动,驱使着他们在陌生的城市里奔走、穿梭。

  目光扫过每一个街角,掠过每一张面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凯文!你那边找到了吗?” 一个声音在街巷中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没有…” 凯文的声音低沉,冰蓝的眼眸扫视着周围,那份属于战士的冷静下是压抑的波澜,“梅比乌斯你那边呢?”

  “可恶!那个混蛋到底去哪儿了!?” 梅比乌斯的声音尖锐,充满了被无形之物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不安。

  …

  焦灼的寻找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小城。他们无数次地经过那条蜿蜒的海滨步道,无数次地掠过那张面朝大海的、普通的长椅。

  然而,那张长椅上,此刻正坐着两道身影。

  他们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绝感知的薄纱笼罩,又或是存在本身被世界“忽略”了。

  无论英桀们如何急切地搜寻,目光如何扫过,都下意识地、自然而然地“滑”了过去,仿佛那里只有空荡荡的海风。

  其中一位,是穿着洁白长裙的少女,银白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她的面容仿佛笼罩在柔和的光晕或薄雾之中,无论如何努力去看,都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那清晰可见的、微微向上勾起的嘴角弧度,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另一位,则是一位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子,一条蓝黑色的长围巾随意地搭在颈间,在海风中轻轻飘动。

  最引人注目的(如果有人能“注意”到的话),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凝固的极地冰海,折射着幽蓝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光芒。

  白发少女望着远处那些徒劳奔走的身影,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声音轻快:“还好赶上了呢。”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男子:“虽然他们做的事,从你的角度来看,客观上算是‘坏事’——差点把你推向那个不可逆的顶点。但在我的…嗯…引导下,勉强算是歪打正着,变成了‘好事’吧。”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狡黠:“刚好遏制了你升格的最后一步,那些逸散出来的、多余的力量,正好弥补了我当初为了救你而产生的本源亏空…真是恰到好处。”

  一边说着,她像是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凭空取出了一个精致的果篮,里面盛满了不同的水果,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尝尝?” 她将果篮递向男子,“我觉得这些,很适合现在的你。”

  男子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伸出手,从那果篮中拿起一个圆润的柑橘。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开金黄的果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脉络分明的果肉。

  他取出一瓣,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少女看着他专注吃橘子的侧影,笑着说:“很甜吧?这些都是我从你所属的那个世界,那片土地上摘来的。它们,代表你的家乡哦~”

  “嗯,” 男子咽下果肉,幽蓝的眼眸望着手中的橘子,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很甜。我很喜欢。”

  他继续着剥开、分瓣、送入口中的动作,一瓣接着一瓣,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少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沉默微笑。

  片刻后,她才再次开口,声音轻了许多:“真的…不怪我吗?怪我中断了你的升格?让你对过去遗憾的弥补,对未来的规划,都变得…不够完美?”

  男子吃完了手中的那个橘子,指尖还残留着柑橘特有的清香。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从果篮里拿起了一个新的橘子,开始重复剥开的动作。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无风的海面,却蕴含着一种洞悉后的释然:“没关系…”

  橘皮被完整地剥下,露出饱满的果肉。

  “是不够完美。”

  他掰下一瓣,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但我在‘乐土’里,为他们留下了足够的力量。”

  他将那瓣橘子放入口中,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那群仍在城市中奔走的身影上。

  “当新的危险再度降临时…”

  他咽下果肉,声音带着一种交付的平静。

  “他们自己,能解决一切。”

  少女再次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糅杂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以及难以言喻的歉意。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海风拂过细沙,几乎要被浪涛声淹没:“那你…”

  “现在…还是恨我吗?”

  她问出了那个萦绕在两人之间许久的问题,目光落在男子幽蓝的眼底深处。

  “恨我把你从既定的轨迹中强行拉出来,去经历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足以将灵魂碾碎的磨难?恨我让你背负起‘拯救世界’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责任?”

  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先是点了点头,那动作清晰而肯定,仿佛在确认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随即,他又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平静。

  “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我当然恨你。”

  他抬起那双幽蓝的眼眸,直视着少女模糊的面容:“因为你,我被迫戴上了不属于我的面具,强迫自己变得…再不像‘我’自己。我踏过尸山血海,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罪孽,将属于‘凌澈’的一切都扭曲、重塑,只为了你口中的那个‘目标’。”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份恨意的重量。

  然后,他放下了手中刚剥下的、还带着清香的橘子皮,没有再去拿柑橘,而是从少女递来的果篮里,随意地拿起了一个红润的苹果。

  他甚至没有擦拭,只是用黑色风衣的衣角随意地蹭了蹭果皮,便直接送到嘴边,用力地、带着点发泄意味地啃了一大口。

  清脆的咀嚼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但是,” 他咽下口中的果肉,声音在咀嚼的间隙里响起,那份恨意之下,竟流淌出一丝奇异的暖流,“我也感谢你。”

  他低头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语气变得平缓而真实:“感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深渊边缘,伸出了手。感谢你…给予了我一个方向,一个可以为之燃烧、为之倾尽所有的目标。即使那目标本身,就是一场无休止的磨难。”

  少女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啃苹果时那带着点粗犷、却无比真实的动作。

  当听到“感谢”二字时,她脸上那丝小心翼翼的歉意终于缓缓化开,变成了一个释怀的、带着暖意的笑容,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那么,” 少女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你对这个世界,对他们…现在还有什么想法吗?或者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的吗?”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吃着那个苹果,目光投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也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那座小城里仍在徒劳寻找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海浪声和咀嚼声交织。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被海风打磨过,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与了悟:“没有。”

  他咬下最后一口果肉,将果核随意地抛向远处的沙滩。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我的家乡…”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至于他们…” 他顿了顿,幽蓝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

  “属于他们的未来,属于他们的剧目,才刚刚拉开序幕,还在等着他们自己去演绎、去书写。”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再次扫过那些看不见的寻找者,声音里带着一种落幕的平静:“而属于‘救世主凌澈’的戏码…”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将最后一点与那个身份的牵连也彻底呼出:“已经结束了。”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无垠的大海,声音低沉而清晰,为一切划下了最终的界限:“台前和幕后,仅此而已。”

  “终究…不是一路人。”

  少女闻言,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那模糊面容下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带着某种未尽的预言:“那可未必啊…”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余韵尚未散开,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长椅旁的宁静。

  脚步声停在了男子的侧面。

  一名身姿挺拔、有着柔顺紫色长发的少女——雷电芽衣,带着明显的困惑,目光牢牢锁定在长椅上的男子身上。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走到这里。

  如同其他英桀一样,一种源自心底深处的、难以名状的悸动驱使着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寻找。

  直到她踏上这条海滨步道,直到她靠近这张长椅——

  一直被放在在胸前的那枚戒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存在感的冰凉触感,如同冰针般刺入她的感知。

  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将她的注意力拽向了长椅的方向,让她“看见”了那两道之前仿佛被世界“屏蔽”了的身影。

  那名穿着洁白长裙、面容模糊的少女,仿佛自带一种“被忽略”的属性,芽衣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就从她身上滑开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穿着黑色长风衣、围着蓝黑围巾的男子牢牢攫住。

  他确实有着令人侧目的俊朗轮廓,但这并非吸引芽衣的根本原因。

  真正让她心脏莫名一紧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如同凝固的极地冰海、折射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眸。

  一种强烈的、矛盾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极致的熟悉感,仿佛在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曾无数次凝视过这双眼睛;

  却又伴随着一种同样强烈的、冰冷的陌生感,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厚重冰墙。

  芽衣微微蹙起秀眉,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解和探寻,她迟疑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请问…我们…认识吗?”

  男子缓缓转过头,那双幽蓝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迎上芽衣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涟漪,没有惊讶,没有怀念,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刻意营造的疏离。

  他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声音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位小姐,” 他的语气礼貌而疏远,“我们并不认识。”

  他甚至没有给芽衣任何思考或追问的余地,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指向芽衣身后不远处的方向。

  “那边,”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离意味,“是你的朋友吧?她们还在等着你呢。”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芽衣,落在那等待的身影上,话语如同最后的切割:“别把时间,浪费在陌生人身上了。”

  芽衣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望去。

  果然,在步道的另一端,琪亚娜正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布洛妮娅也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正投向自己这边。

  朋友的身影近在咫尺,关切与等待清晰可见。

  然而,身后长椅上那个陌生男子带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与冰冷的陌生感交织的奇异感觉,却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凌澈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和话语,如同无形的墙壁。

  最终,芽衣只能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种莫名的失落,迟疑地、缓缓地转过身。

  她迈开脚步,走向等待她的琪亚娜和布洛妮娅,却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每一次回眸,目光都试图穿透那层无形的隔阂,再次捕捉长椅上那个幽蓝眼眸的身影,试图从那份强烈的“熟悉”中抓住一丝线索。

  然而,那道身影在渐行渐远的视野中,连同他身边那模糊的白影,仿佛再次融入了海风与薄雾之中,变得愈发遥远和虚幻。

  “好了。”

  男子缓缓站起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在海风中轻轻拂动。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然:“我也该走了。”

  他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海天相接的界限,投向某个不可见的归处:“要去踏上…归家的路了。”

  少女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他挺拔却透着孤绝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没有起身挽留,只是再次举起了手中那个盛满水果的精致果篮,语气带着一丝最后的、近乎随意的挽留:“真的…不再吃两个再走吗?路上或许会饿。”

  他闻声,脚步微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探向少女举着的果篮。

  他没有去拿那些饱满的柑橘或苹果,而是精准地从中抓起了一把深红的枣子和几颗褐色的龙眼。

  他随意地将它们塞进了黑色风衣宽大的口袋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完成一个简单的准备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有丝毫停留,径直迈开步伐,朝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走去。

  那里仿佛存在着一扇无形的、只为他开启的门扉。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声音随着海风飘来,清晰而平静,带着最后的告别:“这些,我拿着路上吃好了。”

  他微微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个沉重的字眼:“那么,再…不,永别了。”

  少女依旧坐在长椅上,望着他即将融入虚空的背影。

  她模糊的面容上,那无奈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她轻轻地、对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摆了摆手,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海风:“嗯。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身影彻底消失在无形的门扉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长椅旁,只剩下少女一人,以及海风永恒的絮语。

  一场宏大的、浸透了血泪与牺牲的戏剧,终于在此刻,落下了它沉重的帷幕。

  然而,正如世间的规律,一场戏剧的终结,往往悄然孕育着另一场戏剧的开端。

  新的故事将在崩坏消弭后的世界舞台上展开,新的角色将登场,新的篇章将被书写。

  只是,这两场戏剧的演员——

  那刚刚离去的、来自异乡的救世主,与即将在这片土地上续写未来的英雄们——

  他们的轨迹,如同两条被设定好方向的平行线。

  无论时间如何流淌,无论世界如何变迁,

  台前与幕后,

  幕落者与登场者,

  终究…

  永不相交。

  那么...乐土线

  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