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断笛残令-《自我觉醒,反套路求生指南》

  呜咽的北风掠过染血的荒原,卷起几缕枯草,打在苏尘血迹斑斑的衣襟上,带来刺骨的寒凉,却远不及怀中渐渐冰冷的躯体更让他心寒。孙叔那双浑浊却最终燃起不屈火焰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阖上了。

  “苏……苏大哥……”一个幸存下来的年轻乡勇,满脸被烟灰血污覆盖,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北……北虏会不会……再杀回来?”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笼罩苏尘的巨大悲痛。是啊,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厮杀声和校官最后那声凄厉的撤退哨音,早已暴露了方位。逃走的北朝骑兵,随时可能带着援兵卷土重来!而朔州城内……苏尘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阴霾。指挥佥事府的“规矩”,可比北朝的铁蹄更噬人心骨!

  “挖坑!”苏尘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铁块,“就在这里,路旁向阳坡上,快!”

  幸存的七八个乡勇如梦初醒,求生的本能在恐惧驱使下爆发。他们疯狂地挥舞着缴获的、崩了口的弯刀,或者干脆用沾血的双手,在冰冷的冻土上挖掘。没有工具,就用断矛、用木棍、甚至用碎裂的头盔边缘。

  苏尘小心翼翼地将老孙的遗体放下,走到其他几位倒在血泊中的同伴身边。他们是如此平凡,昨日还在为了老爷们的私货奔波,此刻却倒在了这片无人知晓的荒原上,成为了权力交易下的无名血泪。苏尘一言不发,一个一个将他们拖到挖好的浅坑边。他们的名字?他不知道。或许连他们自己,在这乱世中也早已被遗忘。

  当苏尘最后回来准备安葬老孙时,他的手在老孙那件千疮百孔的号衣胸口摸索了一下。没有别的遗物,只有一块被体温和时光磨砺得异常光滑的旧铜令牌,被一根几乎同样磨断了皮筋挂在脖子上。铜牌沉重冰凉,正面阳刻着一个饱经风霜却依旧轮廓清晰、充满凛然锐气的标识——一只收拢羽翼、锐目俯视的黑鹰,下方是两个遒劲深刻的铭文: 铁甲营。

  苏尘紧紧攥着这枚令牌,指尖在“铁甲营”三个字的凹陷处缓缓划过。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存着老孙的体温和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他独自抚摸它时的无声叹息。他将令牌郑重其事地收入怀中,如同收藏起一段被遗忘的悲壮岁月。

  随后,他快步走向之前那青袍道人中箭倒地的矮树丛阴影处。

  空了。

  地上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几乎被鲜血浸透的深褐色土壤,几片碎裂染血的青色道袍碎片散落,以及……一支形状奇特的短笛。

  笛身惨白,透着一种骨质特有的冰冷,仿佛由某种大型兽类的腿骨制成。末端,一个狰狞的狼头浮雕栩栩如生,狼口大张,空洞的眼窝带着不祥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嚎叫。正是之前从道人怀中掉落的那个物件——狼首骨笛。

  北朝骑兵撤退得异常仓惶并非有序,连阵亡同伴的武器尸体都无暇收敛,却独独带走了那个受伤或已死的道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道人身份极其重要,死也要抢回;要么,他还没死透!这个认知让苏尘心头寒意更甚。

  他弯腰拾起那支狼首骨笛。入手冰凉刺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和淡淡的腥气。苏尘对此物一无所知,只能先贴身藏好。

  “埋了,填土!”苏尘对着挖好坑、还在看着那支邪异骨笛发愣的乡勇们吼道。

  土块、石块被疯狂地推进坑里。几个刚才还鲜活的生命,永远地埋在了朔州城西的向阳坡下。

  简单的坟包前,没有任何标识。那些死里逃生的乡勇,一个个失魂落魄。他们看了看仅存的几辆牛车,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泥的双手和同伴简陋的坟冢。之前队官为了平息北朝骑兵要求而随意点人头送死的残酷,如同最深的冰水,早已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对朝廷、对“老爷们”的幻想。

  “走吧……都走吧。”一个满脸尘灰、年纪稍大的汉子喃喃着,打破了沉寂,声音干涩得如同枯枝摩擦,“这地界……没活路了。”他第一个走到牛车旁,沉默地扛起一袋粮食,又挑了些能用的衣物,甚至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小刀插进腰间,头也不回地朝着荒原深处走去,身影很快被起伏的土丘吞没。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眼神复杂,有茫然,有恐惧,也有一丝破罐破摔的决绝。没有人再说什么,他们或背或扛,默默拿了自己觉得必需的物品,如同被狼群驱散的羊群,三三两两地消失在寒风肆虐的荒野不同方向。

  转眼间,喧嚣散尽,死寂重回荒原。只剩苏尘一人,站在几座黄土小丘前,脚边散落着染血的兵刃碎片、破碎的车辕,如同大戏落幕后的残破舞台。

  寒风卷着血腥味,像无形的刀子刮在脸上。苏尘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经脉深处因强行爆发留下的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和翻涌的气血。他掏出一张传音符——那是王津留给他的保命之物,引燃。

  符纸化作一道微弱的青烟,无声消散在风里。

  一个时辰后,在约定好的、远离大路的一处避风山坳里,苏尘看到了骑马疾驰而来的王津。

  “小子!你这……”王津翻身下马,看清苏尘的刹那,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苏尘衣衫褴褛,血污遍布,脸色苍白中带着病态的红晕,气息紊乱飘忽,显然是元气大伤又强行压制的状态。王津二话不说,一把抓住苏尘的手腕,枯瘦的指尖精准地搭在脉门上。

  “乱冲一气!内力,真气、真元冲得跟炸了锅似的!你不要命了?!”王津低声骂了一句,浑浊的老眼里却透出真正的关切。他立刻盘膝坐下,也不顾地上冰冷的冻土,双掌一翻,一股内力缓缓渡入苏尘体内。

  苏尘配合着盘膝坐下,从褡裢里倒出几个在混乱中抢出的、贴着“金疮药”、“固元散”标签的药瓶。王津眼疾手快,捻出一颗气味辛辣的褐色药丸塞进苏尘嘴里,又捻了些白色药粉,不顾苏尘皱眉,直接撒在他手臂那道还在渗血的弩箭划痕上。药粉沾上伤口,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苏尘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强烈的灼烧感后,是一股麻木冰凉的感觉蔓延开来,流血立止。

  两人在山坳深处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王津的内力同老练的工兵,一点点梳理、收束着苏尘体内狂暴乱窜的驳杂力量;配合药力的温养,那冰火对冲、经脉欲裂的剧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体内翻涌的气血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稳住了根基。

  苏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依然微弱,但眼神中的混乱和暴戾已经散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空茫。

  “说吧,你小子到底惹了多大的祸?”王津收回手掌,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

  苏尘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掏出那块“铁甲营”令牌,冰凉的鹰雕在暗淡的暮色下反射着微光。他把令牌递给王津,然后用低沉得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简述了这几天的经历:佥事府的私库、等级分明的兵制、老槐坡的物资交换、老孙头那近乎荒诞的“潜规则”解释、归途上的伏击、老孙头临死前的爆发……

  他讲得很简略,没有渲染老孙头挥槊格矛、一箭射杀敌酋符师的惊心动魄,没有描述自己如何爆发救下老孙却亲眼看着他被偷袭刺穿的撕心裂肺,甚至省略了自己最后真气爆炸的疯狂。但那些冰冷的词汇——“买路钱”、“三成行价”、“五根手指头”、“点人头”、“弃车”、“铁甲营”——已经足够勾勒出一幅冰冷到令人窒息的战场浮世绘。

  王津仔细地翻看着那块铭刻着“铁甲营”的旧令牌,听着苏尘简短的叙述,那张布满沟壑、久经风霜的老脸也是变幻不定。最后,当听到老孙头阻止苏尘用珍贵丹药救治自己,选择如同一个铁甲老兵般直面死亡时,王津捻着令牌的手指停顿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近乎敬重的凝重:

  “嘿……最后能像个爷们儿,死在了自己的道上,没白活……够种!这条老泥鳅,临了竟翻出了这么亮的一回身!”

  随即,王津的嘴角扯起一个充满无尽嘲讽的弧度,眼里却殊无笑意:“至于这朔州城……嘿!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中原各路神仙的花招也算开了眼,原以为已是登峰造极。没曾想啊,这北境边城的规矩,可真是……青出于蓝!竟还能这么玩儿!活生生一个血肉铸成的生意场!把人命、军令、仙凡之别都算得那么清楚,称斤拨两的来做买卖!规矩!好大的规矩!哈哈哈哈!”

  那笑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后极致的悲凉和愤怒,在这空旷寒冷的山坳里回荡,久久不息。

  夜风渐起,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朔州城方向的天空隐隐传来更鼓之声,在此刻听来,却如同为那个倒在荒原上的老油条敲响的哀钟。

  “此地留不得了,”王津笑声骤停,脸色恢复冰冷,将令牌递还给苏尘,反手利落地解开两匹驮马中更健壮一匹的缰绳丢给他,“朔州是虎穴狼窝,北边就算是真正的龙潭,也比这里透亮些。上马!我们……北上!”

  两匹驽马载着沉默的两人,蹄声哒哒,踏着染血的暮色和冰冷的月光,没入北方更加深邃的寒夜之中。朔州城头的灯火,在他们身后渐渐缩成微弱的斑点,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怀中的铁甲令牌冰冷沉重,袖中那支狼首骨笛的寒意丝丝缕缕,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苏尘的心神。前路未知,朔风如刀,唯有死寂的荒原回应着远去的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