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木牌的温度-《墟渊遥契》

  夜露凝在草叶上,泛着冷白的光。夙缨靠在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内侧,那里藏着一枚被体温焐热的木牌。

  方才与墟渊余孽缠斗时,胸口挨了一记重击,她踉跄着退到这片林子,才敢松下紧绷的弦。喉间涌上腥甜,她抬手按住胸口,指腹却先一步触到那枚熟悉的轮廓——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圆润,正面刻着的“安”字,笔画间积着经年累月的薄垢,反倒显出几分温润的玉色。

  这木牌是凡人母亲阿婉亲手刻的。那年她刚满六岁,发着高烧躺在床上,阿婉坐在床头削木头,樟木的清香混着草药味漫了满室。“等阿缨好了,就带着这个木牌去山那边看桃花。”母亲的指尖带着薄茧,划过她滚烫的额头,“娘不求你将来有大本事,只求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后来桃花没看成,倒是先等来一把火。她被神裔母亲塞进暗渠时,手里攥着的就是这枚木牌,樟木的香气混着烟火气钻进鼻腔,成了她对那个家最后的记忆。

  神裔母亲教她剑术时,总骂她握剑的手不够稳。“成大事者,心要硬如寒铁。”母亲的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锋扫过她的手腕,留下浅浅的血痕,“你手里攥着的该是剑,不是这种没用的玩意儿。”

  可每个深夜,她总能看见母亲悄悄摩挲着自己枕边的玉簪——那是外婆留的物件,神裔母亲总说“凡物碍事”,却从未离身。

  此刻掌心的木牌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指尖往血脉里钻。夙缨低头,借着透过槐树叶的月光打量这枚小木块:边角被啃过似的缺了一块,是她刚被神裔母亲带走时,夜里想家咬的;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是阿婉教她写字时,她偷偷补上去的;最底下藏着个极小的“缨”字,是神裔母亲在她十二岁生辰那晚,趁她睡着时添的,笔尖刻得极深,像是用尽了力气。

  这些细节,她竟许多年未曾细想过。

  这些年她像一匹孤狼,循着仇恨的气味追猎墟渊信徒。她伪装成游医时,木牌藏在药箱夹层;化身刺客时,木牌缠在剑柄上;甚至被俘虏扔进地牢,她也拼死将木牌藏进发髻——她以为这是仇恨的凭证,是母亲们惨死的烙印,却从未想过,为何偏偏是这枚木牌,能让她在无数个濒死的瞬间,多撑住一口气。

  方才那名墟渊祭司临死前嘶吼:“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让死人复生?你不过是被仇恨牵着走的傀儡!”

  那时她只觉得可笑,挥剑斩断了对方的喉咙。可此刻静下来,祭司的话却像冰锥,刺破了她用戾气筑成的壳。

  她想起阿婉临终前推她进暗渠的手,那样温柔的人,那一刻却用了能捏碎骨头的力气;想起神裔母亲冲向火海时的背影,银发被烈焰燎成焦黑,却硬是为她劈开一条生路。她们留给她的,哪里只是仇恨?

  是暗渠里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是火海中那声穿透浓烟的“活下去”,是这枚被两代人掌心温度焐热的木牌。

  夙缨忽然笑了,眼眶却跟着热起来。她抬手将木牌贴在眉心,樟木的香气混着自己的体温漫上来,竟真的生出几分安稳的暖意。

  远处传来景遥和沈清璃的呼唤声,带着焦急的调子。夙缨将木牌重新藏回衣襟,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握紧了腰间的剑。

  剑是用来守护的,木牌是用来记着为何守护的。她站起身,槐树叶上的夜露滴落肩头,竟不觉得冷了。

  原来这么多年,她攥着的从来不是仇恨。是两个母亲用性命在她掌心刻下的承诺,是那份她们没能亲眼看见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