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文生应试-《知否?藏慧于拙是真章》

  腊月廿六,冬阳暖照。盛府书房门窗紧闭,里头却似绷着一根弦。盛紘端坐案前,手边堆着厚厚一摞经义文章,目光如炬地盯着堂下青衫学子。

  “《孟子·尽心上》言‘穷则独善其身’,文生作何解?”盛紘声音平稳,却自带威压。

  文炎敬躬身一礼,不疾不徐道:“回世伯,晚生以为此句非倡独善,乃言君子处世之道。穷达皆当守心,显达时兼济天下,困顿时亦不改其志。”他略顿,声音清朗,“譬如颜回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非独善其身,乃善守其心也。”

  盛紘指尖轻叩桌面:“若以当今科举论之,当如何?”

  文炎敬沉吟片刻:“科场如镜,照见本心。若为功名而弃操守,纵得高中,终非真才。晚生愿效范文正公‘先忧后乐’之志,得志则造福百姓,不得志则修身立言。”

  窗外偷听的墨兰捏紧了帕子。云栽小声道:“姑娘放心,文公子答得好着呢...”

  话音未落,忽听盛紘提高声量:“若予你百金,换科场关节,当如何?”

  文炎敬正色道:“晚生虽贫,不敢辱没圣贤书。况科场作弊,律法森严,非君子所为。”

  “哦?”盛紘挑眉,“若因此落第,岂不可惜?”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文炎敬脊背挺直,“况功名岂在作弊而得?晚生愿凭真才实学,堂堂正正步入仕途。”

  盛紘眼底掠过赞许,却仍不动声色:“听闻你常去慈云寺后山喂猫?”

  文炎敬一怔,随即莞尔:“寺中野猫通人性。晚生见其饥寒,偶施剩饭,不过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盛紘忽然厉声,“莫非是借机私会闺秀?”

  堂内外顿时死寂。墨兰险些惊呼出声,被云栽死死捂住嘴。

  文炎敬却面不改色,躬身道:“世伯明鉴。晚生喂猫皆在晨读之前,寺门未开之时。且慈云寺乃清净之地,晚生断不敢行苟且之事。”他取出怀中书卷,“此乃每日读书笔记,时辰地点皆有记录,请世伯过目。”

  盛紘接过细看。但见纸页密密麻麻,每日辰时寺后读书,喂猫不过顺手为之,确有记载。笔迹工整,内容扎实,显是日日坚持。

  气氛稍缓。盛紘命人看茶,似随口问:“近日读何书?”

  文炎敬恭声:“重读《资治通鉴》,至唐太宗卷。见‘以铜为镜’句,颇有所感。”

  “哦?”盛紘捻须,“且说说。”

  “太宗言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文炎敬目光清亮,“晚生却觉,史镜亦照人心。见忠良则思齐,见奸佞则自省。如今科场策论多涉史鉴,非为炫技,实为明心。”

  一老一少竟论史谈经,愈谈愈深。直至日头西斜,盛紘方道:“今日便到此吧。”

  文炎敬行礼告退,举止依旧从容。行至院中,忽见几只野猫蹿出,亲昵地蹭他衣角。他含笑蹲身,从袖中取出备好的鱼干喂食。

  盛紘隔窗望去,只见青年眉目温和,与方才侃侃而谈的学子判若两人。

  “柏儿觉得如何?”盛紘忽然问。

  长柏从屏风后转出:“文兄才学扎实,更难得是心性澄明。方才论及史鉴,见解独到,非死读书之辈。”

  盛紘颔首:“比之李家公子如何?”

  长柏沉吟:“李公子家学渊源,然言谈间多炫富矜贵。文兄虽贫,却有松柏之姿。”他顿了顿,“四妹妹性子骄矜,正需文兄这般温厚之人包容。”

  盛紘叹道:“只怕墨儿不知珍惜...”

  正说着,忽见文炎敬去而复返,奉上一卷字纸:“晚生方才想起,前日作《贫富论》一篇,请世伯指教。”

  盛紘展开一看,文中写道:“富者易骄,贫者易谄,皆失本心。君子处世,当如莲出淤泥,不染不妖...”字字珠玑,竟与日间祖母所言暗合。

  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尽消,温言道:“春闱在即,你好生备考。盛家虽非豪富,笔墨之资尚可相助。”

  文炎敬躬身:“谢世伯美意。晚生抄书所得,足敷日用。”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砚台,“此乃晚生用惯的陶砚,虽陋,却顺手。不敢劳烦世伯。”

  盛紘见他虽贫却不贪,越发满意。待人走后,对长柏道:“明日让账房支二十两银子,就说...就说资助寒门学子,不必让他知道是盛家所出。”

  长柏会意:“儿子这就去办。”

  消息传到林栖阁,墨兰喜忧参半:“父亲这是...认可文郎了?”

  林噙霜冷笑:“认可又如何?穷举子终究是穷举子!”她掐着女儿手臂,“你且哄着他些,待中了进士再说!”

  墨兰吃痛,心中却泛起异样。想起文炎敬日间从容应对的模样,竟与想象中寒酸书生截然不同。

  而此时文炎敬回到城南小院,同窗皆来打探。他却只笑笑:“盛世伯慈爱,勉励几句罢了。”依旧挑灯夜读,仿佛白日种种不过寻常。

  明兰从房妈妈处听闻经过,在日记中写下:“文生应试,才学尽显;不卑不亢,君子之风;父亲认可,良缘可期。”

  写罢,她望向窗外明月。忽见墙头掠过一袭青衫,袖中似揣着书卷,往慈云寺方向去了。

  “倒是用功...”明兰轻声感叹。

  而此时的慈云寺禅房,文炎敬正对灯苦读。忽闻窗外猫叫,推窗见一只玳瑁猫衔着条小鱼放在窗台,似作谢礼。

  他莞尔一笑,将小鱼细心地分成几段喂猫。月光洒在书页上,映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行字。

  春风拂过,仿佛带来科场将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