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雏鹰振翅 风雨砺锋芒-《远山荷香》

  陈榆的来信,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医馆平静的生活,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栓柱和柳根干活时更加沉默了几分,眼神里却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那是对远方师兄处境的担忧,以及一丝对未来的隐约思量。连安生都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同,缠着林小荷问“榆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沈远山和林小荷花了几个晚上,字斟句酌地写好了回信。信中既有长辈的关怀与开解,也有师者的点拨与期许。林小荷更是细心地将新制的薄荷糖浆、紫苏干,以及一些安生画得歪歪扭扭的“草药图”仔细包好,连同信一起托付给驿差。

  信寄出去了,但医馆里的氛围却悄然发生着改变。

  这日,沈远山将栓柱和柳根叫到跟前,神色比往日更为肃穆。

  “栓柱,柳根,”他目光扫过两个年轻的学徒,“你们陈榆师兄在京中所遇,你们也知晓一二。太医署,乃天下医者向往之圣地,然其中亦有名利纷争,门户之见。你二人虽暂居乡野,却不可闭目塞听,亦当知医道之途,并非只有繁花似锦,更有风雨荆棘。”

  栓柱挺直了腰板,黝黑的脸上满是认真:“师傅,俺明白。俺没啥大志向,就想着把您教的本事学扎实,能帮咱乡亲们看好病,守住咱医馆,让师傅师娘少操些心。”他的话朴实无华,却带着一种扎根土地的坚定。

  柳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半晌,才用细若蚊蚋却清晰的声音说:“师傅,俺…俺觉得陈榆师兄没做错。用便宜的药治常见的病,让穷人也看得起病,这…这才是对的。”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他平日怯懦不符的光芒,“俺娘以前生病,就是硬扛着…俺学医,就是想…想让像俺娘那样的人,不用再硬扛。”

  沈远山看着眼前这两个性情迥异却同样赤诚的徒弟,心中慰藉。他点了点头:“你们能有此心,甚好。然空有仁心,若无精湛医术,亦是徒然。从今日起,除日常诊务、药园劳作外,你二人需更加勤勉。”

  他转向栓柱:“栓柱,你性子沉稳,动手能力强,于外伤急救、药材炮制已颇有心得。往后,寻常的外伤缝合、换药,由你独立处置,遇有疑难再报于我。此外,我将《伤科汇纂》与你,你需细细研读,每月我考校一次。”

  栓柱闻言,精神一振,重重抱拳:“是!师傅!俺一定用心学!”

  沈远山又看向柳根:“柳根,你心思缜密,于药材辨识、药性体察颇有天赋,炮制药材亦能别出心裁,且于脉象一道,似有灵犀。往后,你可随我一同接诊,负责记录脉案、症状。闲暇时,将《濒湖脉学》与我所讲脉理结合,反复揣摩。药柜管理、常用方剂的配伍,也由你多费心。”

  柳根没想到师傅会如此看重自己,激动得脸都红了,声音微微发颤:“弟…弟子遵命!定不负师傅期望!”

  这番安排,无疑加重了两个学徒的担子,却也给了他们更大的成长空间和信任。栓柱和柳根都明白,这是师傅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京城传来的风波,也是在为医馆的未来,铺垫更坚实的基础。

  自此,医馆里的节奏似乎更快了。栓柱处理外伤时更加自信果断,闲暇时便抱着那本《伤科汇纂》啃读,遇到不懂之处,要么请教沈远山,要么拉着柳根一起讨论。柳根则像影子一样跟在沈远山身边,诊脉时凝神静气,记录时一丝不苟,对药柜里的每一味药材都如数家珍,甚至能根据近日病患情况,提前将可能用到的药材备在顺手处。

  林小荷看着两个徒弟的飞速进步,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复杂。她私下对沈远山说:“远山,你这样是不是逼他们太紧了?他们还都是半大孩子。”

  沈远山望着窗外暮色,轻声道:“小榆在京中独自面对风雨,我们鞭长莫及。栓柱和柳根留在身边,更需尽快成长。医道传承,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事。他们早一日能独当一面,这医馆便早一日根基稳固,将来无论风雨来自何方,都能屹立不倒。”

  林小荷默然,知道丈夫所虑深远。

  然而,考验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初夏时节,天气忽冷忽热,村里好几个孩子都染上了咳喘,发热不止。这日,邻村一对夫妇抱着个气息奄奄的女童急匆匆赶来,孩子约莫四五岁,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已是危在旦夕。

  “沈大夫!救救俺家妞妞!她咳了三四天了,今天突然就喘不上气,村里的郎中说没救了……”那妇人哭得几乎晕厥。

  沈远山立刻上前检查,面色凝重:“是麻毒内陷,肺气闭塞!十分凶险!”

  他迅速开出方子,以麻杏石甘汤为基础,加重宣肺平喘、清热解毒之药。栓柱和柳根立刻行动起来,栓柱负责抓药、称量,柳根则跑去生火煎药,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快而不乱。

  药煎好,给孩子灌下,然而效果并不显着,孩子的呼吸依旧困难,小脸憋得发紫。那对父母见状,绝望的哭声更甚。

  沈远山眉头紧锁,沉吟道:“寻常药力恐难速效,需佐以针灸,强通肺气!”他取出银针,正要施为,忽然瞥见一旁紧张关注的柳根,心中一动。

  “柳根,”沈远山沉声道,“我平日教你认穴,你可还记得‘定喘’、‘肺俞’、‘尺泽’之位?”

  柳根一愣,随即明白了师傅的意图,心脏猛地一跳,紧张得手心瞬间被汗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想师傅平日所教,以及自己私下在穴位图上比划的记忆。

  “弟…弟子记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好!”沈远山当机立断,“此次由你施针!我在一旁指引。栓柱,稳住孩子!”

  栓柱闻言,立刻上前,用厚布裹住孩子乱动的手脚,将其稳住。那对父母惊疑不定地看着年轻的柳根,但见沈远山神色镇定,也不敢多言。

  柳根走到床前,看着孩子痛苦的小脸,深吸一口气,抹去手心的汗,接过师傅递来的银针。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当他指尖触碰到孩子背部皮肤,寻找“肺俞穴”时,那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他按照师傅的指引,屏息凝神,稳稳地将针刺入应有的深度和角度。

  一针,两针,三针……

  沈远山在一旁密切观察,不时出声微调:“‘定喘’穴,再深三分…‘尺泽’,略偏向桡侧…”

  柳根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的触感和师傅的指引。当他落下最后一针时,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片刻之后,奇迹发生了。女童剧烈的喘息竟然渐渐平缓下来,青紫的脸色也开始回转,她发出一声细微的咳嗽,吐出了一口浓痰,呼吸随之顺畅了许多!

  “有效了!有效了!”栓柱惊喜地低呼。

  那对父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沈远山和柳根连连磕头:“谢谢沈大夫!谢谢小大夫!你们是俺家妞妞的再生父母啊!”

  柳根直到这时,才仿佛脱力般,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成就感的复杂表情。

  沈远山上前扶起那对夫妇,仔细交代了后续的用药和调养事宜。送走千恩万谢的一家人后,他转身,看着脸上犹带稚气却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的柳根,眼中充满了赞许。

  “做得很好。”沈远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这四个字,却重逾千斤。

  栓柱也用力捶了一下柳根的肩头,咧嘴笑道:“行啊!柳根!真有你的!”

  柳根腼腆地笑了,眼中闪烁着泪光。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医术的力量,以及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经此一役,柳根在医馆内外的名声悄然传开。连平日里有些瞧不起他瘦弱沉默的村民,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而柳根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蜕变,眼神更加坚定,行事也愈发沉稳。

  沈远山和林小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们知道,陈榆在京城太医院的风雨中挣扎求索,而栓柱和柳根,则在这乡野医馆的日常与突发危难中,淬炼着他们的医术与仁心。两处风雨,一样磨砺。雏鹰的翅膀,正在这看似平凡却不平静的日子里,一天天变得硬朗,准备着迎接未来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