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国际会议中心，三号报告厅。
水晶吊灯的光芒，亮得晃眼。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地毯和中央空调混合的干燥气息。
媒体区的闪光灯，像一片躁动的星海，每一次闪烁，都把主席台上那排领导的脸照得雪白。
闻人语坐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位置不算偏，但也不起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套裙，面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在满场深色西装的男人堆里，像雪地里的一支红梅，扎眼，又孤傲。
方明远带着两个律师，坐在她身后，文件夹在膝盖上摆得整整齐齐，像准备上战场的士兵，检查着自己的弹药。
苏眉和雷啸则分坐两旁，一个低头看着手机，手指飞速处理着信息，另一个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却像一头随时会扑出去的猎豹。
“我操，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开两会呢。”秦刚的语音消息，从苏眉的耳机里传出来，带着村口大喇叭的质感，“老板他们进去了没？我这边带着老乡亲们在外头喝茶呢，摄像机都架好了，就等信号了！”
苏眉回了个“oK”的手势，没多说话。
上午九点整。
主持人走上台，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念了一段开场白。
无非是感谢领导，欢迎来宾，强调本次会议的重要性。
闻人语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因为全场的焦点，从主持人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没在他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都飘向了主席台下，第一排正中央的那个位置。
那里坐着郑国强。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像个来参加老干部活动中心茶话会的退休大爷。
主持人念完冗长的名单，终于说到了正题。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京城农产品行业协会名誉会长，郑国强先生，为我们做主旨发言！”
掌声雷动。
郑国强缓缓站起身，对着主席台和台下，都微微鞠了一躬。
他没有直接走上发言席，而是先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这个动作，不疾不徐，充满了生活气息，瞬间拉近了他和所有人的距离。
他不是来做报告的，他是来聊天的。
“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同行。”
郑国强走上台，没有看发言稿，他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就是个卖菜的，老了，站在这里，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他自嘲地笑了笑，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来京城，用一辆破板车，把乡下的白菜拉到城里卖。那时候，没有批发市场，没有冷链车，就靠人扛，靠车拉。”
他陷入了回忆，语气里带着沧桑。
“后来，有了市场，我们这些卖菜的，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后来，有了物流公司，有了冷库，天南海北的好东西，都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摆上咱们京城老百姓的餐桌。”
“这几十年，不容易啊。”
他叹了口气，台下许多上了年纪的供应商，都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行业，说出去不好听，就是个泥腿子行业。起早贪黑，挣的是个辛苦钱。可就是这个行业，一头连着地里的农民，一头连着城里的市民。它就像这个城市的毛细血管，看着不起眼，要是堵了，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闻人语的方向，但只停留了半秒，就移开了。
“这些年，我们这个行业，养活了多少人？我没算过，也算不清。我只知道，老彪物流公司那三百个司机，背后就是三百个家庭。大钟寺批发市场里那上千个摊位，背后就是上千个家庭。还有那些搬运工，装卸工，分拣工……”
“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讲什么互联网思维，大数据模型。他们只知道，凭力气吃饭，不丢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悲怆。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
他话锋一转，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现在有的人，有钱，有技术，有文化。他们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太笨，太慢，太碍事了。”
“他们说，要砍掉中间环节。说得真好听啊！”
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可他们想没想过，被砍掉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等着吃饭的家！”
“他们用资本，用价格战，把市场搅得天翻地覆！菜农是多卖了三毛钱，市民是少花了两毛钱，听上去，皆大欢喜！”
“可那些开了半辈子货车的老司机，怎么办？那些守了一辈子菜摊的小商贩，怎么办？他们一夜之间，就从勤劳致富的榜样，变成了要被时代淘汰的垃圾！”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在用推土机，碾压我们这些人的活路！这是在刨我们这个行业的根！”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的头，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迅速连成一片，变成了山呼海啸。
许多老供应商，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鼓掌，眼圈泛红。
他们觉得，郑国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说出了他们的委屈。
郑国强抬手，往下压了压。
掌声渐渐平息。
他转过身，面向主席台上的市府领导，深深地，弯下了腰。
“各位领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字字千钧。
“我郑国强今天，不是为我自己的生意站在这里。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我，是为这个行业里，那千千万万靠它吃饭的兄弟们，为他们的老婆孩子，求一个公道！”
“求一个，能让他们继续凭力气，安安稳稳吃饭的，规矩！”
话音落下，全场的闪光灯，疯了一样地爆闪。
郑国强的表演，堪称完美。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民请命的行业守护神。
而新世界集团，则被他钉在了“野蛮资本”、“行业公敌”的耻辱柱上。
方明远在闻人语身后，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无耻！颠倒黑白！他怎么不提他们是怎么层层加价，压榨农民的？”
苏眉的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知道，舆论的阵地，已经彻底失守了。
郑国强走下台。
主持人立刻安排了下一个环节。
“下面，有请几位从业多年的商户代表，上台谈谈他们的感受。”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上来就哭。
“领导啊，我们家在大钟寺卖了三十年菜了，我儿子都是在菜摊子后面长大的。以前生意再难做，也能糊口。可这个月，我们连摊位费都快交不起了啊！那个新世界，他们的菜比我们的进价还便宜，我们还怎么活啊……”
第二个上台的，是那个姓彪的物流公司老板。
他拿着话筒，一脸悲愤。
“我那三百个司机，都是跟我干了十年以上的老兄弟！现在一半的人没活儿干，天天在公司磨着我，问我下个月的工资还能不能发出来。我怎么跟他们说？我怎么跟他们背后的三百个家庭交代？”
一个又一个。
哭诉的，控诉的，痛心疾首的。
整个报告厅，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
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指责，都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射向了那个坐在第一排，穿着一身白衣，始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女人。
主席台上的王副主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频频看向闻人语，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和凝重。
他也没想到，郑国强这一手，玩得这么绝。
这已经不是商业问题了，这变成了社会问题，民生问题。
终于，所有的“表演”都结束了。
主持人走上台，清了清嗓子，目光有些躲闪地看向闻人语。
“感谢各位代表的肺腑之言。下面……下面，我们有请，新世界集团总裁，闻人语女士，上台发言。”
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全场上千道目光，媒体区上百个长枪短炮的镜头，主席台上所有领导审视的眼神，在这一刻，全部聚焦在了闻人语一个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闻人语缓缓地，站起了身。
水晶吊灯的光芒，亮得晃眼。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地毯和中央空调混合的干燥气息。
媒体区的闪光灯，像一片躁动的星海，每一次闪烁，都把主席台上那排领导的脸照得雪白。
闻人语坐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位置不算偏，但也不起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套裙，面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在满场深色西装的男人堆里，像雪地里的一支红梅，扎眼，又孤傲。
方明远带着两个律师，坐在她身后，文件夹在膝盖上摆得整整齐齐，像准备上战场的士兵，检查着自己的弹药。
苏眉和雷啸则分坐两旁，一个低头看着手机，手指飞速处理着信息，另一个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却像一头随时会扑出去的猎豹。
“我操，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开两会呢。”秦刚的语音消息，从苏眉的耳机里传出来，带着村口大喇叭的质感，“老板他们进去了没？我这边带着老乡亲们在外头喝茶呢，摄像机都架好了，就等信号了！”
苏眉回了个“oK”的手势，没多说话。
上午九点整。
主持人走上台，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念了一段开场白。
无非是感谢领导，欢迎来宾，强调本次会议的重要性。
闻人语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因为全场的焦点，从主持人开口的那一刻起，就没在他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都飘向了主席台下，第一排正中央的那个位置。
那里坐着郑国强。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像个来参加老干部活动中心茶话会的退休大爷。
主持人念完冗长的名单，终于说到了正题。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京城农产品行业协会名誉会长，郑国强先生，为我们做主旨发言！”
掌声雷动。
郑国强缓缓站起身，对着主席台和台下，都微微鞠了一躬。
他没有直接走上发言席，而是先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这个动作，不疾不徐，充满了生活气息，瞬间拉近了他和所有人的距离。
他不是来做报告的，他是来聊天的。
“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同行。”
郑国强走上台，没有看发言稿，他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我就是个卖菜的，老了，站在这里，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他自嘲地笑了笑，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来京城，用一辆破板车，把乡下的白菜拉到城里卖。那时候，没有批发市场，没有冷链车，就靠人扛，靠车拉。”
他陷入了回忆，语气里带着沧桑。
“后来，有了市场，我们这些卖菜的，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后来，有了物流公司，有了冷库，天南海北的好东西，都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摆上咱们京城老百姓的餐桌。”
“这几十年，不容易啊。”
他叹了口气，台下许多上了年纪的供应商，都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我们这个行业，说出去不好听，就是个泥腿子行业。起早贪黑，挣的是个辛苦钱。可就是这个行业，一头连着地里的农民，一头连着城里的市民。它就像这个城市的毛细血管，看着不起眼，要是堵了，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闻人语的方向，但只停留了半秒，就移开了。
“这些年，我们这个行业，养活了多少人？我没算过，也算不清。我只知道，老彪物流公司那三百个司机，背后就是三百个家庭。大钟寺批发市场里那上千个摊位，背后就是上千个家庭。还有那些搬运工，装卸工，分拣工……”
“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讲什么互联网思维，大数据模型。他们只知道，凭力气吃饭，不丢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悲怆。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
他话锋一转，整个会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现在有的人，有钱，有技术，有文化。他们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太笨，太慢，太碍事了。”
“他们说，要砍掉中间环节。说得真好听啊！”
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可他们想没想过，被砍掉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等着吃饭的家！”
“他们用资本，用价格战，把市场搅得天翻地覆！菜农是多卖了三毛钱，市民是少花了两毛钱，听上去，皆大欢喜！”
“可那些开了半辈子货车的老司机，怎么办？那些守了一辈子菜摊的小商贩，怎么办？他们一夜之间，就从勤劳致富的榜样，变成了要被时代淘汰的垃圾！”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在用推土机，碾压我们这些人的活路！这是在刨我们这个行业的根！”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的头，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迅速连成一片，变成了山呼海啸。
许多老供应商，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鼓掌，眼圈泛红。
他们觉得，郑国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说出了他们的委屈。
郑国强抬手，往下压了压。
掌声渐渐平息。
他转过身，面向主席台上的市府领导，深深地，弯下了腰。
“各位领导。”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字字千钧。
“我郑国强今天，不是为我自己的生意站在这里。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我，是为这个行业里，那千千万万靠它吃饭的兄弟们，为他们的老婆孩子，求一个公道！”
“求一个，能让他们继续凭力气，安安稳稳吃饭的，规矩！”
话音落下，全场的闪光灯，疯了一样地爆闪。
郑国强的表演，堪称完美。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民请命的行业守护神。
而新世界集团，则被他钉在了“野蛮资本”、“行业公敌”的耻辱柱上。
方明远在闻人语身后，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无耻！颠倒黑白！他怎么不提他们是怎么层层加价，压榨农民的？”
苏眉的脸色，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知道，舆论的阵地，已经彻底失守了。
郑国强走下台。
主持人立刻安排了下一个环节。
“下面，有请几位从业多年的商户代表，上台谈谈他们的感受。”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上来就哭。
“领导啊，我们家在大钟寺卖了三十年菜了，我儿子都是在菜摊子后面长大的。以前生意再难做，也能糊口。可这个月，我们连摊位费都快交不起了啊！那个新世界，他们的菜比我们的进价还便宜，我们还怎么活啊……”
第二个上台的，是那个姓彪的物流公司老板。
他拿着话筒，一脸悲愤。
“我那三百个司机，都是跟我干了十年以上的老兄弟！现在一半的人没活儿干，天天在公司磨着我，问我下个月的工资还能不能发出来。我怎么跟他们说？我怎么跟他们背后的三百个家庭交代？”
一个又一个。
哭诉的，控诉的，痛心疾首的。
整个报告厅，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
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指责，都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射向了那个坐在第一排，穿着一身白衣，始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女人。
主席台上的王副主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频频看向闻人语，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和凝重。
他也没想到，郑国强这一手，玩得这么绝。
这已经不是商业问题了，这变成了社会问题，民生问题。
终于，所有的“表演”都结束了。
主持人走上台，清了清嗓子，目光有些躲闪地看向闻人语。
“感谢各位代表的肺腑之言。下面……下面，我们有请，新世界集团总裁，闻人语女士，上台发言。”
一瞬间。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全场上千道目光，媒体区上百个长枪短炮的镜头，主席台上所有领导审视的眼神，在这一刻，全部聚焦在了闻人语一个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闻人语缓缓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