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武办公室里那张名贵地毯上，被雪茄烫出的焦黑窟窿，已经被换掉了。
整个办公室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比以前更加整洁。
可空气里那股子阴冷压抑的味道，却像是渗进了墙壁里，怎么也散不掉。
王振武没再发火，也没再摔东西。
这几天，他甚至准时上下班，见了人还会点点头，仿佛那场地动山摇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厂里的人都觉得，王厂长像是转了性。
只有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才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以前的王振武是头会咆哮的狮子，虽然吓人，但你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现在的他，像一条盘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安静，耐心，只等着发出致命一击。
下午，临近下班。
王振武拨了两个内线电话。
“老钱，来我办公室一趟。”
“德全，你也过来。”
十分钟后，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跟做贼似的溜进了厂长办公室。
走在前面的是采购副厂长李德全，他这个外甥现在看见自己舅舅，比看见纪委的还紧张。
跟在后面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满脸油光，是厂工会的钱主席，钱进。
两人进来后，大气都不敢喘，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
“舅……舅舅，您找我？”
李德全的声音有点发虚。
“王厂长。”
钱进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
王振武没让他们坐，他靠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地转着手里那两颗铁胆，铁胆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坐吧。”
他终于开口，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坐下，但都只敢坐半个屁股。
王振武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一份文件推到他们面前。
那是一份崭新的供货合同，抬头正是“启航精密技术有限公司”。
“启航的零件，今天下午第一批已经到货了。”
王振武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速度很快，质量……看上去也很好。德国专家连夜安装调试，现在生产线已经恢复了，总公司那边，我算是有个交代了。”
李德全和钱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是……认栽了？
“王厂长英明，这叫能屈能伸，咱们……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钱进眼珠子一转，赶紧拍起了马屁。
李德全也连忙附和：“是啊舅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咱们缓过这口气……”
“缓口气？”
王振武突然笑了，笑声很低，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间里重新亮起的灯火，和那根再次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
“我王振武这辈子，就没学会过怎么缓口气。”
他转过身，盯着两人。
“我只知道，谁让我跪下，我就得先刨了他家祖坟。”
李德全和钱进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来了。
“那帮小兔崽子，不是想当供应商吗？”
王振武走回办公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行啊，我给他们机会。”
“华晨汽车那批出口到欧洲的订单，不是马上要开始生产了吗？催得很急，利润也很高。”
李德全点点头：“对，这批活儿要是干砸了，光违约金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没错。”
王振武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所以，这批订单，所有的核心冲压件，全部用启航的零件来生产。”
“啊？”
李德全愣住了。
钱进也一脸不解：“王厂长，这不是……这不是给他们送钱送业绩吗？以后咱们更拿捏不住他们了啊。”
“谁说要让他们顺利交货了？”
王振武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吐信。
他凑近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钱，你在三车间，有几个绝对靠得住的自己人吧？”
钱进立刻挺直了腰板：“您放心王厂长，刘师傅、小马，都是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让他们往东，他们老婆都不敢让他们往西。”
“很好。”
王振武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
“你让他们在生产线上，给我做点手脚。”
“不用多，就一点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比如，给轴承用的特种润滑油，换成最普通的黄油。”
“再比如，高频焊接的时候，把温度悄悄调低个五度。”
“这些手脚，小到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咱们厂里自己的出厂检测，也绝对看不出任何问题。产品看上去，会是完美的。”
李德全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好像……猜到自己舅舅想干什么了。
王振武看着他俩的表情，很满意这种效果。
“但是，”他拉长了音调，“用这种方式生产出来的零件，会怎么样呢？”
“它就像一个身体里埋了癌细胞的人，刚开始活蹦乱跳，什么毛病都没有。可等它装上车，运到几千公里外的欧洲，跑上个几百公里……”
王振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快感。
“它就会在客户的手里，彻底报废！”
“到时候，几百上千万的国际订单，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责任在谁？”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份“启航精密”的合同。
“是我们生产操作失误吗？不。”
“是我们管理不善吗？不。”
“是我们用的零件，是垃圾！”
“是启航精密这家狗屁公司，为了赚钱，以次充好，提供了劣质零件，才导致了这起骇人听闻的重大生产事故！”
李德全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太毒了。
这一招，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
到时候，不光是天价的商业索赔，光是一个“提供劣质产品导致重大涉外事故”的罪名，就足够让“启航精密”这家小公司，被整个行业封杀，被告到倾家荡产，负责人甚至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
永世不得翻身！
“王……王厂长……这……这要是万一……”
钱进的嘴唇哆嗦着，他虽然坏，但还没干过这么绝的事。
“没有万一！”
王振武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办好了，老钱，你儿子的工作，我来安排。德全，年底的奖金，我给你翻三倍！”
他盯着两人，眼神像狼。
“办不好……或者说，谁的嘴不严……”
“那台K7冲压机是怎么爆的，你们应该也不想亲身体会一下吧？”
赤裸裸的威胁，让办公室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钱进和李德全瞬间打了个冷颤，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被更大的恐惧和贪婪所取代。
他们很清楚，自己早就和王振武绑在了一条船上。
现在，想下船，已经晚了。
“厂长您放心！”
钱进一咬牙，第一个表了态。
“我这就去安排！保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舅舅……我……我知道了。”
李德全也只能点头。
“去吧。”
王振武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恢复了那种阴冷的平静。
两人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办公室。
……
夜幕降临。
三号冲压车间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一个名叫小马的年轻工人，正在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床旁忙碌着。
他趁着工头转身的间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黄油嘴，迅速换下了机床润滑系统上那个银白色的特种油嘴。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他做完这一切，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干活。
他没有发现。
在车间对面，一栋宿舍楼五层的窗户后面。
一架高倍望远镜，正纹丝不动地对着他。
雷啸放下了望远镜，面无表情。
他在这里，已经盯了三天三夜。
他不懂什么生产流程，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机器。
但他懂人。
他能看懂一个士兵在潜伏时的呼吸频率，一个特工在交换情报时的微表情。
也能看懂一个心怀鬼胎的人，那细微到极致的、不正常的肢体动作。
刚才那个工人，在换那个小零件的时候，脖子上的肌肉，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那是人在极度紧张和心虚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雷啸拿起手机，没有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条短信。
收件人，闻人语。
短信内容很简单。
“鱼，咬钩了。”
整个办公室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比以前更加整洁。
可空气里那股子阴冷压抑的味道，却像是渗进了墙壁里，怎么也散不掉。
王振武没再发火，也没再摔东西。
这几天，他甚至准时上下班，见了人还会点点头，仿佛那场地动山摇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厂里的人都觉得，王厂长像是转了性。
只有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才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以前的王振武是头会咆哮的狮子，虽然吓人，但你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现在的他，像一条盘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安静，耐心，只等着发出致命一击。
下午，临近下班。
王振武拨了两个内线电话。
“老钱，来我办公室一趟。”
“德全，你也过来。”
十分钟后，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跟做贼似的溜进了厂长办公室。
走在前面的是采购副厂长李德全，他这个外甥现在看见自己舅舅，比看见纪委的还紧张。
跟在后面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满脸油光，是厂工会的钱主席，钱进。
两人进来后，大气都不敢喘，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桌前。
“舅……舅舅，您找我？”
李德全的声音有点发虚。
“王厂长。”
钱进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
王振武没让他们坐，他靠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地转着手里那两颗铁胆，铁胆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坐吧。”
他终于开口，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坐下，但都只敢坐半个屁股。
王振武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一份文件推到他们面前。
那是一份崭新的供货合同，抬头正是“启航精密技术有限公司”。
“启航的零件，今天下午第一批已经到货了。”
王振武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速度很快，质量……看上去也很好。德国专家连夜安装调试，现在生产线已经恢复了，总公司那边，我算是有个交代了。”
李德全和钱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是……认栽了？
“王厂长英明，这叫能屈能伸，咱们……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钱进眼珠子一转，赶紧拍起了马屁。
李德全也连忙附和：“是啊舅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咱们缓过这口气……”
“缓口气？”
王振武突然笑了，笑声很低，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间里重新亮起的灯火，和那根再次冒出滚滚浓烟的烟囱。
“我王振武这辈子，就没学会过怎么缓口气。”
他转过身，盯着两人。
“我只知道，谁让我跪下，我就得先刨了他家祖坟。”
李德全和钱进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来了。
“那帮小兔崽子，不是想当供应商吗？”
王振武走回办公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行啊，我给他们机会。”
“华晨汽车那批出口到欧洲的订单，不是马上要开始生产了吗？催得很急，利润也很高。”
李德全点点头：“对，这批活儿要是干砸了，光违约金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没错。”
王振武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所以，这批订单，所有的核心冲压件，全部用启航的零件来生产。”
“啊？”
李德全愣住了。
钱进也一脸不解：“王厂长，这不是……这不是给他们送钱送业绩吗？以后咱们更拿捏不住他们了啊。”
“谁说要让他们顺利交货了？”
王振武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在吐信。
他凑近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钱，你在三车间，有几个绝对靠得住的自己人吧？”
钱进立刻挺直了腰板：“您放心王厂长，刘师傅、小马，都是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让他们往东，他们老婆都不敢让他们往西。”
“很好。”
王振武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
“你让他们在生产线上，给我做点手脚。”
“不用多，就一点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比如，给轴承用的特种润滑油，换成最普通的黄油。”
“再比如，高频焊接的时候，把温度悄悄调低个五度。”
“这些手脚，小到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咱们厂里自己的出厂检测，也绝对看不出任何问题。产品看上去，会是完美的。”
李德全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好像……猜到自己舅舅想干什么了。
王振武看着他俩的表情，很满意这种效果。
“但是，”他拉长了音调，“用这种方式生产出来的零件，会怎么样呢？”
“它就像一个身体里埋了癌细胞的人，刚开始活蹦乱跳，什么毛病都没有。可等它装上车，运到几千公里外的欧洲，跑上个几百公里……”
王振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快感。
“它就会在客户的手里，彻底报废！”
“到时候，几百上千万的国际订单，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责任在谁？”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份“启航精密”的合同。
“是我们生产操作失误吗？不。”
“是我们管理不善吗？不。”
“是我们用的零件，是垃圾！”
“是启航精密这家狗屁公司，为了赚钱，以次充好，提供了劣质零件，才导致了这起骇人听闻的重大生产事故！”
李德全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太毒了。
这一招，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整。
到时候，不光是天价的商业索赔，光是一个“提供劣质产品导致重大涉外事故”的罪名，就足够让“启航精密”这家小公司，被整个行业封杀，被告到倾家荡产，负责人甚至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
永世不得翻身！
“王……王厂长……这……这要是万一……”
钱进的嘴唇哆嗦着，他虽然坏，但还没干过这么绝的事。
“没有万一！”
王振武猛地一拍桌子，低吼道。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办好了，老钱，你儿子的工作，我来安排。德全，年底的奖金，我给你翻三倍！”
他盯着两人，眼神像狼。
“办不好……或者说，谁的嘴不严……”
“那台K7冲压机是怎么爆的，你们应该也不想亲身体会一下吧？”
赤裸裸的威胁，让办公室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钱进和李德全瞬间打了个冷颤，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被更大的恐惧和贪婪所取代。
他们很清楚，自己早就和王振武绑在了一条船上。
现在，想下船，已经晚了。
“厂长您放心！”
钱进一咬牙，第一个表了态。
“我这就去安排！保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舅舅……我……我知道了。”
李德全也只能点头。
“去吧。”
王振武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恢复了那种阴冷的平静。
两人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办公室。
……
夜幕降临。
三号冲压车间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一个名叫小马的年轻工人，正在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床旁忙碌着。
他趁着工头转身的间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黄油嘴，迅速换下了机床润滑系统上那个银白色的特种油嘴。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他做完这一切，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干活。
他没有发现。
在车间对面，一栋宿舍楼五层的窗户后面。
一架高倍望远镜，正纹丝不动地对着他。
雷啸放下了望远镜，面无表情。
他在这里，已经盯了三天三夜。
他不懂什么生产流程，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机器。
但他懂人。
他能看懂一个士兵在潜伏时的呼吸频率，一个特工在交换情报时的微表情。
也能看懂一个心怀鬼胎的人，那细微到极致的、不正常的肢体动作。
刚才那个工人，在换那个小零件的时候，脖子上的肌肉，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那是人在极度紧张和心虚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
雷啸拿起手机，没有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条短信。
收件人，闻人语。
短信内容很简单。
“鱼，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