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谷场风波-《平凡人生叶不凡》

  夕阳把山坳村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晚霞像一块铺开的绸缎,温柔地盖在田野和村庄上。大人们推着装满稻捆的独轮车,沿着田埂往晒谷场走,车轮碾过泥土的“咯吱”声、稻捆晃动的“沙沙”声,还有大人们偶尔的说笑,混在一起像首踏实的歌。叶不凡跟在爷爷身后,手里攥着那两颗稻王种子,口袋里还装着叶秀菊给的红果子,心里甜滋滋的。

  晒谷场早就热闹起来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场地上已经摊开了几大片谷子,金黄的谷粒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几个妇女正用木耙把谷子摊得更匀,木耙划过谷粒的“哗啦”声,在晚风里传得很远。叶碌队长站在晒谷场边缘,指挥着大家把新运到的稻捆堆在角落:“轻点放,别把谷粒颠掉了!今晚先晾着,明儿一早太阳出来就翻晒!”

  “凡娃子,去跟大胜他们玩,别踩到谷子。”叶超堂把推车交给队里的年轻人,拍了拍叶不凡的肩膀,“我跟你叔伯们把稻捆解开,你就在场边玩,听见没?”

  “知道啦!”叶不凡早就看见晒谷场边的槐树下聚着一群孩子,叶大胜正举着个用秫秸扎的稻草人,稻草人的胳膊歪歪扭扭的,头上还扣着个破草帽,引得大家直笑。他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孩子们那边跑,布鞋踩在晒谷场边缘的草地上,软乎乎的很舒服。

  “凡娃子,你来得正好!”叶大胜把稻草人往地上一戳,从口袋里掏出个弹弓,“咱们比赛打鸟吧?谁打下鸟来,今晚就让他奶奶炖鸟汤!”

  叶武平立刻从腰后摸出个弹弓,他的弹弓是用硬木头做的,橡皮筋也更结实:“比就比,我这弹弓准得很,上回差点打下只麻雀!”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叶秀菊也在,她手里拿着个小布包,正把白天捡的稻穗上的谷粒搓下来,谷粒落在布包里,发出“沙沙”的轻响。“打鸟不好吧,”她小声说,“麻雀也是吃虫子的,能帮庄稼除害。”

  “秀菊你就是胆小,”叶大胜撇撇嘴,捡起颗小石子放进弹弓里,“咱们就打着玩,又不真打鸟。”他拉满弹弓,对着天上飞过的一群麻雀比划着,石子却没射出去,麻雀早就飞得没影了。

  叶不凡没凑过去玩弹弓,他走到晒谷场边的石碾旁。石碾是用来碾谷子的,巨大的石滚子被磨得光溜溜的,上面还沾着细碎的谷糠。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抓住碾杆用力推,石滚子却纹丝不动,反而把他的手心磨得有点疼。

  “你推不动的,”叶春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比叶不凡大一岁,是叶碌队长的女儿,扎着两个羊角辫,辫子上还系着红头绳,“这石碾得大人才能推动,咱们小孩子推不动。”

  叶不凡不服气,又使劲推了一下,石滚子还是没动,只是发出“咯吱”一声轻响。“我以后长大了就能推动了,”他昂着头说,“我爷爷说我力气大,能帮老黑拉犁。”

  “吹牛,”叶春莲撇撇嘴,“你连石碾都推不动,还想拉犁?老黑那么大,你肯定拉不动。”

  “我能!”叶不凡急了,脸都红了,“我昨天还帮爷爷给老黑喂药呢,老黑可听我的了!”

  “就你?”叶春莲哼了一声,“上次老黑生病,你还不是吓得哭鼻子?我都看见了!”

  叶不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哭鼻子了。那天老黑生病,他确实掉眼泪了,但那是担心老黑,不是害怕。“我没哭!”他梗着脖子说,“你才哭鼻子呢!上次你摔了一跤,哭得全村都听见了!”

  “我没有!”叶春莲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确实上次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哭得挺大声,“你胡说!我没哭!”

  “就哭了!就哭了!”叶不凡见她急了,反而更起劲了,围着她拍手喊,“叶春莲,哭鼻子,摔了一跤找爹去!”

  叶春莲被他喊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冲上去想推叶不凡,却被叶不凡躲开了。“你别胡说!”她跺着脚喊,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才没胡说,”叶不凡得意地笑着,往旁边退了几步,“大家都看见了,你就是哭鼻子了!”

  叶春莲气得脸通红,抓起地上的一把谷粒就往叶不凡身上扔:“让你胡说!让你胡说!”谷粒打在叶不凡身上,有点痒,他不仅没躲,反而也抓起一把谷粒扔了回去:“你还敢扔我!”

  谷粒在空中飞舞,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打在彼此身上。叶春莲没叶不凡力气大,扔出去的谷粒没他远,反而被叶不凡扔过来的谷粒打在了脸上。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喊:“你打我!你敢打我!我告诉我爹去!”

  叶大胜和叶武平他们听见哭声跑了过来,叶春莲哭着说:“叶不凡打我!他还用谷粒扔我脸!”

  叶不凡这才有点慌了,他没想到叶春莲会哭,更没想到她要告诉爹。“我没打你,”他小声说,“是你先扔我的。”

  “就是你打我!”叶春莲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嘶哑了,“你还骂我哭鼻子!”

  这时候,叶碌队长正在不远处指挥卸稻捆,听见女儿的哭声快步走了过来:“春莲,咋了?谁欺负你了?”

  “爹!叶不凡打我!”叶春莲扑到父亲怀里,指着叶不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用谷粒扔我,还骂我哭鼻子……”

  叶碌队长皱起眉头,看向叶不凡:“凡娃子,是你欺负春莲了?”

  叶不凡心里有点害怕,叶碌队长是村里的队长,平时挺严肃的,他低着头小声说:“是她先推我的,还说我拉不动老黑……”

  “不管咋说,你是男孩子,咋能跟女孩子动手?”叶碌队长的声音沉了沉,“还往人脸上扔谷粒,这要是打着眼珠子咋办?走,跟我去你家,让你爷爷说说你。”

  叶不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不是害怕,是委屈。他觉得自己没错,是叶春莲先骂他的,可现在没人听他解释。他低着头,脚在地上蹭着,不肯动。

  “走啊!”叶碌队长拉了他一把,语气有点重。

  叶超堂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看到这情景,脸色沉了下来:“咋了?凡娃子咋惹春莲了?”

  “超堂哥,你这孙子可得好好说说,”叶碌队长把事情说了一遍,“他把春莲打哭了,还往人脸上扔谷粒,这要是伤着眼睛可不是小事。”

  叶超堂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看叶碌队长,而是盯着叶不凡:“凡娃子,是你把春莲打哭了?”

  叶不凡咬着嘴唇,眼泪掉了下来:“是她先骂我……”

  “我问你是不是你打哭她了!”叶超堂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叶不凡被爷爷的语气吓了一跳,抽噎着点了点头:“是……”

  “混账东西!”叶超堂抬手就想打他,却被叶碌队长拦住了:“超堂哥,别打孩子,说说他就行了。”

  叶超堂放下手,胸口还在起伏,他指着叶不凡厉声说:“你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咋教你的?男孩子要懂规矩,要让着女孩子,咋能跟人动手?还往人脸上扔东西,这要是伤着人咋办?给春莲道歉!”

  叶不凡心里委屈极了,眼泪掉得更凶,却咬着牙不肯说话。他觉得爷爷不相信他,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他。

  “凡娃子,快给春莲道个歉,这事就算了。”叶碌队长摸了摸女儿的头,对叶不凡说,“春莲,你也别哭了,凡娃子不是故意的。”

  叶春莲在父亲怀里抽噎着,看了叶不凡一眼,没说话。

  “道歉!”叶超堂又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失望。

  叶不凡被爷爷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酸,他知道爷爷是真生气了。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低着头对叶春莲说:“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态度好点!”叶超堂说。

  叶不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叶春莲说:“春莲,对不起,我不该打你,也不该骂你。”

  叶春莲这才止住哭声,从父亲怀里探出头,小声说:“我也不该骂你……”

  叶碌队长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叶超堂的肩膀:“超堂哥,小孩子打闹难免的,说说就行了,别太严厉了。”他又对叶春莲说:“春莲,跟爹回家了,让你娘给你煮个鸡蛋吃。”

  叶春莲点点头,临走前看了叶不凡一眼,眼神里还有点委屈,但没再哭了。

  大人们又回去忙了,晒谷场上的谷粒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可叶不凡的心里却沉甸甸的。叶超堂没再骂他,只是叹了口气:“跟我回家。”

  回家的路上,爷爷没说话,叶不凡也低着头,不敢看他。晚风从田埂上吹过,带着稻子的清香,可他闻着却没了白天的甜气。他想起刚才叶春莲哭红的眼睛,想起爷爷失望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凡娃子,”快到家时,叶超堂开口了,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爷爷不是非要骂你,可你是男孩子,得有担当。跟女孩子打闹没啥,可不能动手,更不能往人脸上扔东西,这要是伤着人,后悔都来不及。”

  叶不凡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爷爷,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叶超堂摸了摸他的头,粗糙的手掌带着暖意,“明天见了春莲,再好好跟人家道个歉,男子汉大丈夫,认错不丢人。”

  “嗯。”叶不凡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掉。

  回到家,奶奶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稀糊糊的米粥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还有一盘炒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很爽口。叶不凡却没胃口,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咋不吃了?”奶奶奇怪地问,“今天在田里累着了?”

  “他跟春莲打闹,把人打哭了,她爹找上门了。”叶超堂把事情跟奶奶说了说。

  奶奶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叶不凡碗里:“凡娃子,跟人相处得讲道理,不能动不动就打闹。春莲是女孩子,你得让着她点,知道不?”

  叶不凡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糊糊,却觉得没味道。他想起叶春莲哭红的眼睛,想起她辫子上的红头绳,心里越来越后悔。他不该跟她吵架,更不该扔谷粒打她,要是谷粒真的进了她眼睛,那可就糟了。

  吃完饭,叶不凡坐在门槛上,看着爷爷去牛棚给老黑添野草。老黑的低哞声从牛棚里传来,带着安稳的气息。奶奶在灶房里洗碗,碗碟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很清脆。晚霞已经褪去,天空慢慢暗了下来,星星一颗一颗地钻了出来,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两颗稻王种子,在手里捏着,谷粒硬硬的,带着白天阳光的温度。他想起晒谷场上金黄的谷粒,想起叶秀菊搓谷粒时认真的样子,想起自己刚才冲动的举动,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凡娃子,该睡觉了。”奶奶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明天还要早起呢。”

  叶不凡点点头,站起身往屋里走。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的星星,心里还想着傍晚的事。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叶春莲道歉,还要把自己的稻王种子分她一颗,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叶不凡打了个哈欠,眼皮慢慢沉了下来。在他进入梦乡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跟叶春莲好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