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雪夜焚谷,毒谋暗涌-《贞观第一狂徒》

  子时刚过,风雪似乎识趣地收敛了几分狂暴,但零下二三十度的酷寒,依旧足以冻结血液,麻木肢体。两百名“狂字营”精锐,身披与雪地浑然一体的白色披风,口中衔枚,马蹄包裹厚布,如同两百个无声的幽灵,在陈风侦察小队留下的标记指引下,艰难而坚定地向着东北方向那个被称为“狼穴”的山谷潜行。

  薛斩一马当先,尽管每一次马匹的颠簸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未愈的伤处,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更是如同刀割,但他的眼神却比这极北寒夜中的星辰还要冷冽、坚定。他紧握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强行压制着喉咙间不断上涌的腥甜气息。王御医的“护心丹”药力正在缓慢散发,支撑着他这具近乎透支的躯体。

  “将军,前面就是‘鹰嘴崖’。”陈风如同狸猫般从侧前方的雪地里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陡峭的悬崖,“突厥人的巡逻队半个时辰前刚过去,下一次巡逻预计在一个时辰后。悬崖上有几处可供攀爬的缝隙和枯藤,我们的人试过,虽然险,但能上去。崖顶距离谷底大约二十丈,正对着他们后营粮草堆积的区域和部分马厩!”

  薛斩抬头望去,那悬崖在雪夜微光下如同一头巨兽俯卧的脊背,陡峭而光滑,覆盖着冰雪,确实是一处天险。但也正因如此,突厥人在此处的防守最为松懈。

  “干得好!”薛斩赞许地看了陈风一眼,随即下令,“赵虎,带你的人,跟我上崖!陈风,你带剩下的人,分散埋伏在谷口两侧的雪窝子里,听到谷内大乱,看到火光冲天,立刻用弓弩封锁谷口,狙杀任何试图冲出或进入的突厥兵!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和阻敌,不必死战,半个时辰后,无论成败,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到二号汇合点集合!”

  “是!将军!”赵虎和陈风低声领命,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行动!”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干脆利落的命令和执行。赵虎挑选出的五十名最擅长攀爬的好手,立刻检查装备,将弓弩背好,短刀咬在口中,跟着薛斩和陈风指定的向导,如同壁虎般,开始向那冰冷的悬崖发起挑战。

  薛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的翻涌,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一根看似枯朽却异常坚韧的古藤,脚下寻找着微小的借力点,向上攀去。每一下用力,肩胛和肋下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又在极寒中几乎冻结成冰。但他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上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复仇!

  石柱在崖下紧张地看着,手心全是汗。他想代替将军上去,但他知道自己身手不如将军,更肩负着护卫和联络的重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略显单薄却异常执拗的身影,在悬崖上一点点地移动。

  时间,在寂静与紧张中缓慢流逝。只有寒风掠过悬崖的呜咽,以及偶尔冰块碎裂、石子滚落的细微声响。

  大约一炷香后,薛斩第一个攀上了崖顶。他伏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虚脱。但他强迫自己迅速观察下方山谷的情况。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和山谷中零星的火把,可以隐约看到谷内的布局。正如陈风侦察所言,谷底较为平坦,搭建着密密麻麻的帐篷,中央区域有几顶明显更大、装饰更华丽的帐篷,想必是高级将领所在。靠近悬崖的这一侧,堆积着如同小山般的草料和部分粮袋,旁边是圈养战马的区域,此刻大部分马匹似乎也在休息,只有少数哨兵在漫不经心地走动,对于来自头顶悬崖的威胁,毫无察觉。

  “快!都上来!动作轻点!”薛斩压低声音,催促着后续攀爬上来的士兵。

  五十名精锐陆续登顶,个个冻得脸色发青,但眼神却炽热如火。他们无声地散开,占据有利位置,弓弩上弦,火油罐的塞子也被轻轻拔开,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薛斩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间。不能再等了,必须在天亮前,或者说在突厥人换岗巡逻前,完成袭击并撤离。

  他目光锁定下方那堆最大的粮草垛和旁边的马厩,眼中杀机暴涨!

  “听我命令!”薛斩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目标,粮草、马厩!火箭、火油罐,齐射!弩箭,自由猎杀能看到的所有活物!放!”

  “咻咻咻——!”

  “嘭!嘭!”

  几乎在薛斩下令的瞬间,数十支绑着浸油布条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黑暗,如同流星般射向下方的粮草垛和马厩!同时,几十个黑乎乎的火油罐也被奋力掷出,在目标区域砸开,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火箭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轰——!”

  首先是粮草垛,干燥的草料遇到明火和火油,瞬间爆燃起来,火舌冲天而起,几乎映红了小半个山谷!紧接着,马厩也被点燃,受惊的战马嘶鸣着,疯狂地挣脱缰绳,在谷内横冲直撞!

  “敌袭!敌袭!”

  “唐军!是唐军!”

  “救火!快救火!”

  死寂的山谷,瞬间炸开了锅!突厥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仓皇冲出帐篷,看到的却是冲天的大火和乱窜的火马,整个后营一片混乱,哭喊声、惊叫声、呵斥声、马蹄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

  “弩箭!自由射击!”薛斩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咻咻咻——!”

  占据高点的“狂字营”士兵们,如同冷酷的死神,将一支支致命的弩箭射向那些惊慌失措、暴露在火光下的突厥士兵。尤其是那些试图组织救火或者冲向悬崖方向的军官,更是受到了重点照顾,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混乱在加剧,火势在蔓延。整个突厥后营,陷入了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薛斩死死盯着谷内那几顶华丽的大帐。他看到有突厥将领在亲兵的护卫下仓皇冲出,大声呼喝着试图稳定局势,但那并非阿史那社尔。

  “阿史那社尔……你在哪里?”薛斩心中默念,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目标。他知道,仅凭烧点粮草、制造混乱,还不足以偿还断魂谷的血债!他想要的是阿史那社尔的命!

  就在这时,谷口方向也传来了喊杀声和密集的弓弦震动声!是陈风他们动手了!他们按照计划,开始狙杀试图冲出谷口求援或者从谷外返回的突厥兵,进一步制造恐慌,隔绝内外。

  时机到了!

  薛斩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一阵摇晃,但他强行稳住,举起手中的横刀“断浪”,指向谷内那一片混乱的核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动整个悬崖的咆哮:

  “‘狂字营’!随我——杀!!”

  声音未落,他第一个抓住事先固定在悬崖上的绳索,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滑去!五十名精锐紧随其后,如同神兵天降,直扑那混乱的突厥大营!

  与此同时,阴山唐军主力大营。

  侯君集的心腹,那名军需官,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药盒,走向苏定方的营帐。药盒里,装着的是太医院送来、陛下亲赐,专门用于治疗薛斩内伤的珍贵药材,其中混入了足够剂量的“雪上一枝蒿”粉末。

  “苏将军,这是陛下赏赐给薛县侯的药材,下官已清点完毕,请您过目,安排送往薛县侯处。”军需官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将药盒呈上。

  苏定方不疑有他,接过药盒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味他认得的名贵药材,人参、灵芝之类,包装完好。他点了点头:“嗯,本将军知道了。薛县侯正在执行军务,待他回来,本将军会亲自交给他。有劳你了。”

  “不敢不敢,为将军效力是下官的福分。”军需官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恭敬地退了下去。

  看着军需官离去的背影,苏定方将药盒放在案几上,目光再次投向野狼峪的方向,眉头微蹙,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薛斩的奇袭,此刻应该开始了吧?但愿一切顺利……

  他并不知道,一场比突厥弯刀更凶险的杀局,已经借着皇恩的掩护,悄然降临。

  狼穴谷内。

  薛斩双脚刚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肋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栽倒。但他瞬间稳住身形,“断浪”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将一名嚎叫着冲过来的突厥士兵连人带刀劈飞出去!

  “结阵!向前推进!目标,中军大帐!”薛斩嘶哑着下令,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上依然清晰。

  五十名唐军精锐迅速以薛斩为核心,结成一个锋矢阵型,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黄油般,狠狠凿入混乱的突厥人群之中。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装备精良,配合默契,又是居高临下、有心算无心,一时间竟杀得突厥人节节败退,所过之处,留下满地尸骸!

  薛斩冲在最前面,“断浪”刀化作一道道死亡之光,每一刀挥出,必有一名突厥兵溅血倒地。他完全不顾自身的伤势,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倾泻在了手中的刀上,状若疯虎!鲜血不断溅在他苍白的脸上,玄色的衣袍上,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们距离那几顶华丽大帐越来越近!

  突然,前方涌出一队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突厥骑兵,大约百人,为首一员悍将,手持长矛,怒吼着迎了上来,正是阿史那社尔的亲卫队长!

  “保护叶护!杀了这些唐狗!”

  那亲卫队长长矛一挺,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刺薛斩胸口!这一矛又快又狠,显是高手!

  若是平时,薛斩轻松可破。但此刻他重伤在身,动作难免迟滞了半分,眼看长矛及体,他猛地侧身,避开要害,“断浪”刀顺势上撩!

  “铛!”

  火星四溅!薛斩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终于压制不住,喷了出来!身形也晃了几晃。

  “将军!”身旁的赵虎大惊,连忙挥刀格开旁边刺来的几把弯刀,护在薛斩身前。

  那亲卫队长见薛斩吐血,眼中闪过一抹狞笑:“原来是个伤号!受死吧!”长矛再次如毒蛇般刺来!

  薛斩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了更加疯狂的火焰!他猛地推开赵虎,低吼道:“不用管我!杀过去!找到阿史那社尔!”

  话音未落,他竟不闪不避,迎着那刺来的长矛合身扑上!在长矛即将刺入身体的瞬间,他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断浪”刀贴着矛杆向上疾削!

  “嗤啦!”

  那亲卫队长没想到薛斩如此悍不畏死,变招不及,持矛的右手五指竟被齐根削断!长矛当啷落地!

  “啊!”亲卫队长发出凄厉的惨叫。

  薛斩得势不饶人,刀光再闪,一颗满脸惊愕和痛苦的头颅冲天而起!

  “挡我者死!!”薛斩如同受伤的狂狮,发出震天咆哮,浑身浴血,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顶最大的、绣着金色狼头的大帐!阿史那社尔,一定在那里!

  主将如此悍勇,极大地激励了身后的唐军士兵!他们齐声怒吼,攻势更加狂猛,竟然硬生生将这百名精锐亲卫杀得溃散!

  薛斩一脚踹开那顶大帐的门帘,冲了进去!

  帐内灯火通明,陈设华丽,但却空无一人!只有桌案上一杯尚未冷却的马奶酒,显示着主人刚刚离去不久。

  “跑了?”薛斩心中一沉,一股强烈的失望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环顾四周,猛地看到后帐帘幕晃动!

  “追!”

  他毫不犹豫地冲向后帐,刚掀开帘幕,就看到一个身着华丽金甲、体型魁梧的背影,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正仓皇地向着山谷更深处、一处看似是密道入口的地方逃去!

  虽然只是背影,但薛斩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阿史那社尔!

  “阿史那社尔!哪里走!”薛斩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山谷两侧的山坡上,突然传来沉闷的巨响!大量的积雪和石块,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堵塞了他们来时的道路,也挡住了追击阿史那社尔的去路!更有数十名原本埋伏在山坡上的突厥弓箭手现身,对着谷底的唐军疯狂放箭!

  是陷阱!阿史那社尔早有准备!他故意示弱,甚至不惜牺牲后营,就是为了引诱薛斩这支奇兵深入,然后利用地形,将其一举歼灭!

  “不好!中计了!保护将军!突围!”赵虎脸色大变,厉声吼道。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瞬间就有数名唐军士兵中箭倒地。整个“狂字营”突击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前有塌方阻路,后有追兵堵截,两侧山坡箭如雨下!

  薛斩看着阿史那社尔消失在密道入口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不断倒下的兄弟,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向谷口方向!杀出去!与陈风汇合!”薛斩嘶哑着下令,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赵虎,你带人断后!其他人,跟我冲!”

  他再次举起“断浪”刀,指向谷口的方向,那里,喊杀声正烈,是陈风他们在接应!

  “杀——!”

  绝境之中,“狂字营”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如同一支陷入重围却宁死不屈的孤狼,向着生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而与此同时,在那遥远的阴山唐军大营,那盒混入了“雪上一枝蒿”的御赐药材,正静静地躺在苏定方的案头,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

  雪夜的杀戮与阴谋,交织成一曲悲壮而凶险的乐章。薛斩和他的“狂字营”,能否从这绝杀之局中,撕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