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山野微光 人心难测-《茅山续命人》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像一片落叶在冰冷的漩涡里打转。高烧的灼热、伤口的剧痛、饥饿的痉挛……这些感觉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仿佛灵魂即将脱离这具残破的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带着苦涩药味的暖流,缓缓流入陈默干裂的嘴唇,滑过灼痛的喉咙。那味道难以形容,混合着泥土气息和不知名草根的腥气,却带着一种真实的、生命的温度。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吞咽着。

  紧接着,他感觉到左腿伤处传来一阵更加清晰、混合着刺痛和清凉的触感,像是被粗糙的布条重新包扎,某种气味浓烈的药膏糊在了上面。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黝黑而苍老的脸。一双浑浊却带着质朴惊愕的眼睛,正近距离地打量着他。是一个老农,穿着打满补丁的土布褂子,头上包着洗得发白的布巾。

  见他醒来,老农似乎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用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生硬的官话磕磕巴巴地问道:“娃……娃崽?你……你醒了?你咋个搞成这样子咯?”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气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泥土窝棚,低矮、阴暗,四面透风,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草药味和烟火气。他躺在一堆铺着干草的破旧门板上,身上盖着一件散发着汗味的硬邦邦的旧棉袄。

  是这老农救了他?把他从田埂上拖回了家?

  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巨大的警惕同时涌上心头。暖意来自于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救助,在这荒山野岭,有人肯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半死不活的人伸出援手,已是天大的恩情。但警惕,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绷紧了他每一根神经。

  老蛊婆的阴险,苗寨村民的敌意,让他对任何陌生人都不敢轻易信任。这老农是真的善良,还是别有用心?他会不会去告密?这里离苗寨多远?老蛊婆的势力会不会延伸到这里?

  他死死盯着老农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怜悯,有山里人常见的木讷,但似乎……没有明显的贪婪或狡诈。

  “莫怕,莫怕,”老农似乎看出了他的恐惧,摆摆手,转身从角落里一个破陶罐里倒出半碗浑浊的温水,递到他嘴边,“喝点水。你烧得厉害,我在你伤口上敷了点土三七,止止血……你这腿,伤得太重了,俺也没得法子。”

  陈默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甘冽的液体滋润了他火烧般的喉咙,暂时压下了干渴。他依旧沉默,用眼神表达着感激和依旧存在的戒备。

  老农叹了口气,蹲在门板边,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浑浊的眼睛望着窝棚外苍茫的山岭:“俺是这野人岭北坡的猎户,姓石,村里人都叫俺石老疙瘩。这地界偏得很,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生人。你娃崽是咋个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的?还伤成这样?是遇到山匪了?还是……被啥子东西追了?”

  问题直指核心。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该怎么回答?实话实说?那会立刻暴露自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编造谎言?以他现在的状态,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更容易引起怀疑。

  他垂下眼睑,避开老农的目光,用尽力气,挤出几个模糊的字:“逃……逃难……山匪……追……”声音嘶哑微弱,充满痛苦,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信息的缺失。

  石老疙瘩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笼罩着他布满沟壑的脸,看不清表情。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啊……你娃崽命大,碰到俺了。先歇着吧,俺这还有半块麂子肉干,熬点汤给你吊着命。”

  他没有再追问,起身去角落的生火塘忙碌起来。

  陈默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他蜷缩在干草上,暗中观察着这个猎户和他简陋的窝棚。棚子里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具,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和弓箭,角落堆着些山货,看起来确实像个与世隔绝的穷苦猎户。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老蛊婆的教训告诉他,越是看起来普通的人,可能隐藏得越深。

  石老疙瘩熬了一碗寡淡的肉汤,里面飘着几根野菜。陈默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热汤下肚,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和力气。老农看着他吃完,又给他换了腿上的草药,动作粗糙却透着一种山民特有的实在。

  “你这伤,光靠土三七不行,”石老疙瘩皱着眉头看着陈默溃烂的伤口,“得用更好的药,还得找郎中瞧。可这山沟沟里,哪来的郎中?最近的寨子,也得翻过两座山,走一天多的路哩。”

  陈默心中一动。寨子?是苗寨吗?他不敢问,只是默默听着。

  “你先安心住下,”石老疙瘩磕了磕烟袋,“等你好点,能走动了,再说。这地界虽然偏,野兽多,但俺这窝棚,寻常东西不敢来。”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窝棚里只有火塘微弱的火光跳动。石老疙瘩在另一边铺着兽皮的地上睡了,鼾声很快响起。

  陈默却毫无睡意。他躺在门板上,伤口依旧疼痛,身体虚弱,但精神却高度紧张。怀里的“清明印”和镇煞钱传来持续的温热,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仔细回味着老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暂时安全了吗?这石老疙瘩,是真的好心收留,还是缓兵之计?他提到的寨子,是威胁还是希望?老蛊婆的爪牙,会不会找到这里?

  未知,比已知的危险更让人恐惧。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虫,暂时没有被吃掉,却不知那潜伏的蜘蛛何时会发动致命一击。

  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自己的确切位置和周围的环境!必须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在黑暗中,他握紧了怀中的印信,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警惕和坚韧。这野岭窝棚中的一丝微光,是救赎的起点,还是另一个更大陷阱的入口?他无从得知,只能在这忐忑不安的短暂安宁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命运的下一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