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徒弟(下)-《占有欲集》

  “不是师傅,别老多想。”严舟铭的声音陡然冷硬,迅速截断了你尚未出口的调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你撇撇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台上的比试已进入白热化。面对愈发强劲的对手,那穿越女指诀一变,祭出了一面古朴的铜镜——幻镜。

  不知是她操纵得过于精妙,还是这法器本身的力量就骇人听闻,看台上修为稍弱的弟子眼神瞬间空洞,显然心神已被拖入幻境之中。

  严舟铭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涣散,也不例外。

  你心下一沉,不及多想,灵识凝聚,主动循着他的气息一头撞入那幻境之中。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灼热死寂的焦土。空气扭曲,干渴感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你踉跄前行,终于看到几处歪斜的残破土房。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土地被暗红色的污秽浸透,没有一寸是干净的。残肢断臂散落四处,显然这里刚经历一场残忍的屠戮。

  严舟铭在哪?

  你强忍不适,正要继续寻找,脚踝突然被一只冰冷干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你低头,对上一双从肮脏破布下露出的眼睛——

  那眼睛里充斥着的不是恐惧,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到极致的仇恨,血丝遍布,死死钉在你身上,仿佛要将你剥皮拆骨。

  你掀开那块污浊的破布,下面是一张稚嫩却扭曲的脸庞——正是四五岁模样的严舟铭。他将你当成了制造这场惨剧的歹徒之一。

  “严舟铭?”

  他猛地一愣,似乎疑惑屠夫为何知道他的名字。

  “严舟铭,我是你师傅!”你试图用最温和的语气,想去拉他离开这个噩梦。

  “师……傅?”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但他听出了你语气里的那丝不同,不像是坏人。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微弱的求救:“救…救我……”

  你心下骇然。严舟铭简直是拖着这副残破身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小年纪竟已在鬼门关前来回了无数次。你知道,幻境需放下执念方能破除。

  “舟铭,师傅是教你本事,让你能好好活下去的人……”你一边低声解释,一边徒劳地想用治愈术缓解他幻象中的痛苦。

  小舟铭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那师傅的意思是,坏人杀我全家,我却要放过他们?”

  你下意识想说“是”,话却卡在喉咙里。你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原着中那些“关键人物”对他做出的种种暴行,如今却要让他以德报怨?这何止是不公,简直是残忍。

  这个所谓的“任务”,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更深的罪恶?

  “舟铭,你听好。”你握住他瘦削的肩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针;人还犯我——”

  你顿了顿,眼中闪过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光,“斩草除根。”

  你才惊觉自己之前错得离谱。一味教他自保与忍让,在真正的恶念面前,不过是助长对方气焰的养料。他们若算人,那被他们践踏的人又算什么?

  “恭喜你,任务完成。”系统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脑中响起。

  “为什么?”你愕然。

  “首次任务皆为同一命题:考验执行者的人性抉择。任务世界仅为试验场。请在三天内准备脱离。”

  试验场?你心底泛起寒意。若你刚才真的让严舟铭继续忍下去,是否就意味着任务失败?而这个世界,包括他,都只是随时可弃的消耗品?

  “但我们若能及时扼杀危险,就不必再纠结其他了。”你低声自语,既是对系统说,也是对自己说。你依旧害怕严舟铭未来会走向极端,但更怕他因你的“教导”而失去反抗的獠牙,重蹈覆辙。

  幻境中,严舟铭思绪翻腾。他想起了半年来与你相处的点滴,那是他晦暗人生里唯一微弱的光。

  这个幻境是他最初的血色执念,他其实知道,那些屠村的匪徒不久后便被官府剿杀了。

  他只是从未真正放下过这片血海。

  至于上辈子的仇怨……或许不必再让它重演了。

  幻境破碎。

  你们回归现实。严舟铭忽然向你深深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那是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敬重。他似乎真的想通了,何必执着于过去的泥沼?

  这一世,他有师傅了。

  你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开心之余是巨大的荒谬感——原来首项任务竟是审判自己。带孩子不过是表象下的残酷命题。

  比试结果毫无悬念,穿越女夺魁。她再次如前世般拜入大师兄门下。在你连日软磨硬泡下,大师兄终究心存几分愧疚,询问穿越女后,将那株能重塑根基的仙草赠予了你。

  “师妹,这株草,算是我给那孩子的补偿。”

  “谢过师兄。”你接过仙草,心下了然。上辈子大师兄未将此草给予严舟铭,大抵是对那时的他已失望透顶,认定他不配了吧。

  日子似乎顺利起来。三师兄又晃到了你这里,酒气氤氲,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半真半假的抱怨:“师妹呀,好歹是我把你拉扯大的,怎么见你对那小子掏心掏肺,却不见分我半点好?”

  “师兄若肯喊我一声师傅,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你嬉笑着回应。

  “臭丫头,皮痒了不是?”他笑骂着扬起手中的半扇。

  然而,严舟铭的呼喊再次适时打断:“师傅!丹炉又炸了!”

  “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你立刻撸起袖子,作势要给他一顿“最爱的大包子”。三师兄停下了玩闹,他倚在门边,那双总是迷离醉人的眼眸深处,似乎第一次清晰地看透了什么,流转着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离开的日子到了。一具与你别无二致的傀儡代替了你。它完美复刻了你的一切言行,你本以为足以瞒天过海。

  但总有人能感知到那细微至灵魂的差别。

  严舟铭清晨醒来,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师傅”,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皮囊一模一样,可他灵魂深处叫嚣着陌生的警报,百般滋味绞在心口,涩得发疼。

  庭院里,三师兄独自坐在石凳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与你嬉笑打闹。他只是静静看着那个忙碌的“你”,眼底再无迷醉,只剩一片深沉的苦涩。

  他见严舟铭呆立一旁,哑声开口,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一直在原地打转徘徊……”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化在风里,

  “如今,她找到了。”

  她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报答恩情的机会。

  严舟铭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猛地窜起——想撕碎这虚假的替代品!却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恐惧包围。

  若连这具空壳都不剩,他还能抓住什么来证明那半年的温暖不是大梦一场?

  那具傀儡依旧挂着与你一般无二的浅笑,动作流畅地摆放着碗筷,甚至哼着你常哼的小调。

  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复刻,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严舟铭与三师兄的神经。

  严舟铭眼底的血丝缓缓蔓延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毁灭的欲望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坝

  可他最终没有动。

  不是因为三师兄那句飘忽的话,而是因为他猛地想起你曾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教他时的温度。那时你说:“舟铭,无论发生什么,活着才有以后。”

  若毁了这傀儡,是不是连她存在过的最后一点证据,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都彻底抹去了?

  那他还能抓住什么?这念头比毁灭本身更让他恐惧。

  他死死咬着牙,口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将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嘶吼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走上前,坐在了“你”为他拉开的凳子上,接过了那双递来的筷子。

  傀儡微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声音语调与你分毫不差:“徒儿多吃些,今日还要练功。”

  严舟铭低着头,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食不知味,如同咀嚼着冰冷的沙土。他不敢抬头,怕眼底翻涌的疯狂和绝望会吓到这个“师傅”,更怕自己多看一眼那虚假的笑容,就会彻底崩溃。

  庭院里的三师兄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离开,只留下石桌上半壶冷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从这一天起,严舟铭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他不再炸炉,修行进度一日千里,快得令人心惊。他依旧每日向傀儡请安,陪它吃饭,回答它所有关切的问话。

  他配合着演一场无人说破的戏。

  只有偶尔,在深夜练剑时,那凌厉癫狂、近乎自毁的剑势,以及他盯着剑锋时那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阴鸷眼神,才泄露出这具平静躯壳下,早已是一片如何汹涌肆虐的黑暗汪洋。

  他在等。 等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归期。 或者,等自己彻底崩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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