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双星定策-《梨花祭下的复仇》

  沈清歌握着炭笔的手猛地一顿,细微的炭灰簌簌落在她早已布满冻疮和细痕的手背上。她望着萧澈脖颈处已明显淡去、只余浅浅痕迹的黑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

  然而,萧澈的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他那双淬火寒星般的眸子,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岩壁上那幅详尽的路线图,每一个标记,每一条辅助线都未曾放过。随后,他的视线沉沉落在周围单膝跪地、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影卫们身上。

  忽然,他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玩味与自嘲。笑声牵扯到胸口的重伤,他疼得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指节却在身下的草堆上轻轻叩击起来,发出一种规律而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轻响。

  “本王不过昏睡了几日,”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已恢复了那份属于靖王萧澈的、浸入骨子里的威严与冷峭,“这影卫营的主子,倒是换了人当?”

  一句话,如同冰锥刺入寂静的洞穴。影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急声辩白:“殿下恕罪!属下们万万不敢!只是…只是情况危急,属下们…”

  “哦?”萧澈微微挑眉,眼周尚未消散的淤青泛着紫,却丝毫挡不住他眼底那锐利如刀锋的玩味与探究。

  他说话间,试图撑着地面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显然牵扯着剧烈的痛楚,绷带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滑落,无声地洇进玄色的衣领。但他硬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维持着姿态,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影三。

  “影三,你方才说,黑风口危险至极?蛮族弓箭手,百步穿杨?”

  影三梗着脖子,声音因紧张而发硬:“是!殿下明鉴!去年有队不知死活的商队误闯黑风口禁地,连人带马,全被射成了筛子!尸首吊在隘口的风干架上,至今未收!”

  萧澈听罢,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缓缓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伫立在岩壁前的沈清歌。他的视线在她眉骨沾染的炭灰、鬓边那支古朴的梨花银簪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回她沉静如水的眼眸。

  “既然如此危险,”他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拷问核心的力度,“清歌,你为何断定,他们不会将我们也射成筛子,反而会放我们过去?甚至,如你所说,带我们去见部族祭司?”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清歌身上。

  她并未因萧澈带着质疑的追问而有丝毫慌乱,指尖反而再次抬起,轻轻摩挲过岩壁上那个狰狞的狼头图腾,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因为仇恨,殿下。”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洞内回荡,“黑狼部可汗巴特尔,当年为给幼子报仇,曾以三座盐井和百匹骏马为赏,誓要赵德海的项上人头。这份血仇,从未随时间淡去,反而如同黑风口的陈盐,越积越深。”

  “我们此行,表面是私盐贩子,实则送去的是印有赵德海秘密朱印的账册引信。对黑狼部而言,这无异于雪中送炭,是送上门的复仇线索。即便他们最初心存疑虑,以蛮族‘宁错杀,不放过’的性子,也定会将我们擒下,押送至部族核心,由能辨真伪的祭司或长老审讯。只要我们能见到核心人物…”

  “只要见到?”萧澈打断她,目光锐利如鹰,“见到之后呢?你凭什么让他们相信几个来历不明的中原人,而不是将我们视为赵德海的又一重诡计?”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有计划的核心,在于取信于人。

  沈清歌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抬手,指尖抚过发间那支梨花银簪。她轻轻将其取下,簪身在她掌心泛着温润而古老的光泽。尤其是那簪头镶嵌的、打磨得光滑如镜的寒水石,在跳跃的火光下,折射出一种独特的、冰冷而深邃的幽蓝光芒。

  “凭这个。”她将银簪托在掌心,递到火光更明亮处,“殿下请看。这枚寒水石,并非寻常之物。它来自黑风口最深处的矿脉核心,质地纯粹无比,是蛮族祭祀时才会使用的圣石。更重要的是——”

  她指尖微转,将簪头侧面对准萧澈:“这上面,用极其古老的蛮族蚀刻技法,刻着黑狼部世代守护的圣山图腾,以及一句祈福的箴言。这是我外祖父的旧物。他年轻时曾游历北疆,救过当时还是少主的巴特尔可汗一命,这枚寒水石簪,便是可汗赠予他的信物与谢礼。母亲医案中曾有隐晦提及,外祖父与黑狼部,有一段极深的渊源。”

  洞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凝视着那枚看似朴素,却可能承载着破局关键的信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跪在稍远处的影大忽然闷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由衷的叹服:“殿下!沈小姐所言非虚!若非她心思缜密,洞察先机,我们根本撑不到现在!当初在子午谷,若不是沈小姐及时发现赵德海布下的‘子午断魂阵’其阵眼畏盐,急令我等用随身盐砖破其阵基,我等恐怕早已成了那阵中的箭下亡魂,根本无力护持殿下突围!”

  其他影卫虽未开口,但眼神中的那份对沈清歌的信服与敬意,却是显而易见,无法作伪。

  萧澈的目光在每一位影卫的脸上缓缓扫过,将他们虽跪地请罪,眼神却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对沈清歌的钦佩与信任尽收眼底。他眼底的玩味与冷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他忽然又低笑出声,这次的笑声里少了些许冰寒,多了几分真实的、近乎无奈的感慨。

  “看来本王昏迷的这几日,”他缓缓说道,目光最终落回沈清歌那张沾着炭灰却异常镇定坚毅的脸庞上,“清歌你不止是暂代了主帅之职,更是将我这影卫营,彻彻底底,训成了你的沈家亲兵了。”

  “殿下!”影卫们闻言,齐齐抬头,脸上瞬间布满惶恐与不安。

  沈清歌的心也微微一紧,正欲开口。

  却见萧澈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摆了摆,止住了所有人的话头。他的目光依旧锁着沈清歌,唇角似乎极微弱地勾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赞赏的弧度。

  “计划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决断,“细节需完善,尤其是‘送活口’一环。影三,”

  “属下在!”

  “按沈小姐吩咐,立刻去准备私盐车队,要快,要像。账册引信务必藏好。”

  “是!”

  “影大,”

  “属下在!”

  “挑选两名机敏且通晓北疆各部族大致情况的的好手,负责押送‘活口’。此人不仅要‘认罪’,更要能‘说出’只有赵德海核心心腹才知的、关于那批害死小王子私盐的细节。如何让他开口,你自己斟酌。”

  “是!属下明白!”

  “清歌,”他的目光最后转向她,“关于其他事宜,你我还需细细推演。”

  他没有否定她,没有质疑她的“越权”,而是在她的计划基础上,以其更老辣深远的眼光,进行了更周密、更狠决的补充与强化。

  沈清歌望着那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睛,重重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