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三方暗涌-《龙魂震贞观》

  戈壁的黎明,寒冷而苍白,如同兑了水的乳汁,勉强照亮了这支伤痕累累、沉默前行的唐军小队。队伍的人数更少了,昨夜一场恶战,又有几名重伤员没能挺过去,永远留在了荒凉的沙丘之后。活下来的人,每一个都带着伤,步履蹒跚,眼神中交织着极度的疲惫、失去袍泽的悲痛,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麻木。

  王六走在最前面,他的左臂用撕下的战袍胡乱吊在胸前,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灰败,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独眼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地平线,不敢有丝毫松懈。昨夜那诡异的沙墙救了他们,但也彻底耗尽了裴参军的最后一丝心力。

  裴行俭被简易担架抬着,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眉宇间却不再有痛苦之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白金色光晕,那是铜镜自发护主、缓慢滋养其神魂的迹象。那面变得古朴无华、裂纹却悄然弥合了许多的铜镜,就被紧紧攥在他手中,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明月抱着那头同样昏迷的暗金小兽,紧跟在一旁。小兽的气息依旧微弱,但伤口在铜镜余晖的照耀下已不再恶化。明月的小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大眼睛却不时警惕地四处张望,下意识地模仿着王六的动作,小小的身躯里绷着一根弦。他偶尔会低头,对着小兽低声絮叨几句,像是在给它打气,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王……王叔,”一名腿部受伤、拄着长矛艰难行走的斥候沙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咱们……还能回到焉耆吗?苏将军……会不会已经……”

  “闭嘴!”王六头也不回,声音粗粝却不容置疑,“把屁话给老子咽回去!参军没倒!老子没倒!你们一个个也都还有口气!只要还有一个人认得回焉耆的路,咱们就得把消息带回去!别忘了地底下那些杂碎想干什么!忘了死去的弟兄是为什么躺下的?!”

  他的话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心上,驱散了些许迷茫,重新点燃了那点不甘熄灭的火焰。是啊,他们不能倒在这里,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必须送回去!

  就在这时,前方沙丘上,负责探路的两名斥候连滚带爬地滑了下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校尉!校尉!看到了!咱们的旗!是咱们的游骑哨!北方五里!是咱们的人!”

  仿佛一道光刺破了厚重的阴云!所有还活着的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王六独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攀上沙丘,极目远眺,果然,在地平线上,几个小黑点正在移动,那熟悉的唐军骑兵装束和迎风招展的熟悉旗帜,如同最温暖的港湾!

  “发信号!快!”王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

  很快,北方的游骑也发现了他们,迅速汇合过来。当看到这支几乎被打残、人人带血的小队,尤其是昏迷不醒的裴行俭时,前来接应的旅帅大吃一惊,连忙下令分出马匹护送伤员,并派出快马先行回大营报信。

  ……

  焉耆城外,唐军大营。

  苏定方站在望楼之上,眉头紧锁,望着西方荒凉的地平线,已经站了整整一夜。裴行俭小队逾期未归,派出的几波游骑也只探听到西突厥内部似乎发生了剧烈动荡,具体情报却如石沉大海。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将军,您先去歇息吧,有消息末将立刻禀报。”副将在一旁低声劝道。

  苏定方摇了摇头,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守约不是鲁莽之人,逾期不归,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是本将军低估了西北的凶险……”他心中不仅担忧裴行俭的安危,更担心那“金气”源头和暗影秘教的阴谋。长安的“眼睛”如同悬顶之剑,西域的任何异动都可能与之相关,由不得他不揪心。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疯狂冲入大营,骑士几乎是滚鞍下马,嘶声喊道:“将军!找到了!王校尉和裴参军他们……回来了!但……伤亡惨重!裴参军重伤昏迷!”

  苏定方瞳孔骤缩,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走楼梯,直接单手一撑望楼栏杆,从数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落地后几步便冲到营门!

  当他看到被抬进来的、昏迷不醒的裴行俭,以及仅存四十余人、个个带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队伍时,即便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苏定方,眼角也忍不住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快步上前,先探了探裴行俭的鼻息和脉搏,确认生命无碍,又看到他手中紧握、气息已然不同的铜镜,心中稍安,但凝重之色更重。

  “王六!怎么回事?!”苏定方的目光转向被搀扶着的独眼老兵,声音沉如寒铁。

  王六见到主帅,挣扎着想要行礼,被苏定方按住。“将军……”他喉咙哽咽,强忍着情绪,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地底发现古老矿脉、阿史那贺鲁与暗影秘教用邪法熔炼“圣金”、惨烈战斗、黑袍妖人、小兽救主、以及最后戈壁遇袭、裴行俭引动沙墙等事,快速说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苏定方和周围将领的心上。尤其是听到暗影秘教那残忍邪恶的仪式和那能引动大地之力的铜镜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那妖人最后逃走时,吹响了一个黑色的骨哨,声音邪门得很,不像是给人听的……”王六最后补充道,脸上露出一丝后怕。

  “骨哨?”苏定方眼中寒光一闪,立刻联想到焉耆地底那些诡异风铃和长安可能存在的“眼睛”,这必然是某种召唤或者通讯的邪门手段!

  “立刻安排最好的军医,全力救治伤员和守约!将那头……圣兽,好生照料,不得有误!”苏定方迅速下令,“所有郎将以上,即刻中军帐议事!”

  ……

  中军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

  苏定方将王六带回的情报详细告知众将。听闻西突厥内乱背后竟有暗影秘教的黑手,且其图谋如此骇人,所有将领都感到脊背发凉。

  “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一名郎将沉声道,“若让邪教掌控那种力量,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立刻派兵,荡平那处矿脉!”

  “不妥,”另一名较为沉稳的将领反对,“我军刚稳住焉耆,高昌虽下,仍需兵力镇守。且西突厥内乱情况不明,阿史那贺鲁新败,但实力犹存,贸然深入,恐中埋伏。再者,那矿脉深处诡异,非大军用武之地。”

  苏定方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刀:“兵,要派。但不能是大军。派一支精锐,携带火油猛火雷,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找到那处山谷入口,不必进入,将其彻底炸塌封死!绝不能让那邪教再轻易利用此地!”

  “其次,”他目光扫过众将,“西突厥内乱,是我们的机会。阿史那贺鲁与邪教勾结,损失惨重,此消息一旦散播出去,他在突厥内部必然声望大跌。立刻加派细作,将此事添油加醋,在突厥各部中散播,尤其是要传到那两位争夺汗位的王子耳中!让他们狗咬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定方语气变得无比凝重,“暗影秘教所图甚大,绝非一隅之地。那骨哨,那长安的‘眼睛’……王六!”

  “末将在!”

  “你亲眼见过那妖人,听过那骨哨声。立刻将你所知的一切细节,包括那妖人的体貌、手段、骨哨的样式和声音,还有矿脉中的所见所闻,特别是那些古老的符号,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长安!呈交卫公和英国公!提醒朝廷,邪教活动猖獗,其手段诡异,可能已渗透极深,请朝廷务必彻查,早做防范!”

  “喏!”王六凛然遵命。

  一条条命令被迅速而有条不紊地下达下去。唐军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苏定方走出大帐,遥望长安方向,目光深邃。他知道,裴行俭此番冒险带回来的,不仅仅是西北的情报,更可能是撕开了覆盖在整个帝国阴影的一角。西域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与长安的暗流隐隐勾连了起来。

  而那支被骨哨召唤的、未知的邪恶力量,或许已经在某个阴影角落里,悄然苏醒,并将目光投向了这支刚刚经历血火、正舔舐伤口的队伍,以及他们身后,那座雄踞东方的巨大帝国。

  危机,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