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断线惊魂-《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高桥的惨叫声似乎还在库区污浊的空气里残留着余音,吗啡带来的短暂昏睡并不能掩盖那场事故投射在每个人心头的浓重阴影。佐佐木雄二用牛肉罐头和清酒强行粘合的平静,薄得像一层冰,冰层之下,恐慌和怨毒的暗流汹涌奔腾。士兵们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医务室的方向,又或者落在“再生工坊”里那些沉默而危险的金属怪物上,仿佛那随时会再次弹起,咬断下一个人的骨头。

  雄二的心弦比任何时刻都绷得更紧。高桥的伤势是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拆弹的唯一希望,就系于下一次水路运输换回的药品上。双倍的货物已经备好,比上次更加沉重——那几块高强度钢板和传动轴几乎耗尽了“再生工坊”最后的潜力,而那包“废零件”(实为精心拆解的枪机核心)更是价值与风险并存。他迫切需要吗啡和磺胺来稳住高桥的伤情,堵住森下的嘴,更是为了填补库区日益扩大的药瘾窟窿。

  然而,那个贪婪却关键的中间人——码头医疗点的军医补吉村,却迟迟没有传来下一次交接的准确时间和信号。按照最初的约定,早该有消息了。雄二让森下试图通过极其隐蔽的方式联系他的那个同期,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不祥的预感像江雾一样越来越浓,缠绕在雄二心头,几乎令他窒息。是吉村出了意外?是被宪兵队盯上了?还是这个贪婪的赌徒觉得风险太大,干脆卷了预付款跑路了?任何一种可能,都意味着这条刚刚勉强打通的、维系着最后希望的水路通道,已然断裂。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高桥腿伤感染的风险就增加一分,森下的恐惧就加深一层,士兵们躁动不安的情绪就离爆发更近一步。藤田少佐那封暗示“警惕非正常流转”的信,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能再等下去了!雄二下了决心,必须冒险主动去探查。他不能亲自去码头,目标太大。这个任务,落在了岛田军曹身上。

  “岛田君,”雄二将岛田叫到僻静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鹰隼,“吉村那边断了线。高桥等不了,我们也等不了。你必须去一趟码头医疗点,找到他,或者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岛田肿胀的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曹长……我……我怎么去?以什么理由?万一……”

  “理由你自己想!去看‘老乡’,或者请示‘药品补给手续’!”雄二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听着,岛田,我们没有退路了。高桥如果出事,我们谁都跑不了。吉村如果落在宪兵手里,我们死得更快!必须知道他到底怎么了!这是命令!”

  岛田看着雄二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决绝,知道任何推脱都是徒劳。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重重顿首:“……哈依!”

  岛田换上了一套相对干净点的军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正常公干。但他苍白的脸色和眼神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离开了库区,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刑场。

  雄二留在库区,表面维持着日常的巡视,内心却如同放在火上炙烤。他计算着岛田抵达码头的时间,推测着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每一种都指向更深的深渊。他甚至开始盘算最坏的打算——如果岛田一去不回,或者带回的是噩耗,他该如何在彻底断粮(指药品和烟土)的情况下,控制住这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时间缓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库区里,高桥又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森下跑来找雄二,声音里带着哭腔:“吗啡效力过了……他在发烧……感染恐怕已经……再没有药就……”雄二只能粗暴地打断他,让他用酒精擦浴,用最后一点消炎粉糊弄,心里却知道这完全是徒劳。

  下午,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江风变得凛冽。就在雄二几乎要绝望时,库区门口传来了动静。岛田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几乎是半拖半搀着另一个人——正是那个军医补吉村!

  但眼前的吉村,与之前那个虽然贪婪却还算完整的军医判若两人。他的军装皱巴巴、沾满污渍,帽子不见了,头发凌乱,脸上有好几处青紫的淤伤,嘴角破裂,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他浑身散发着酒气、血腥味和一种极度恐惧带来的酸臭气息。他几乎无法自己站立,全靠岛田架着,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都惊呆了,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着这边。

  “都滚回去干活!看什么看!”雄二厉声怒吼,驱散士兵。他和岛田迅速将烂泥般的吉村架进了雄二那间孤零零的小木屋。

  “怎么回事?”关上门,雄二立刻逼问岛田,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惊怒。

  岛田脸色灰败,气息急促:“我……我到了码头医疗点,没找到他。问别人,都说他昨天当班时就被几个人叫走了,再没回来……我……我本来想回来报告,结果在码头后面的一个垃圾堆旁边……发现了他……就这样了……好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揍了一顿,扔在那里的……”

  这时,吉村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他肿胀的眼睛看到雄二,如同看到了厉鬼,猛地向后缩去,发出呜咽般的哀嚎:“……别……别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放过我……钱我还给你们……我都还……”

  雄二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吉村果然出事了!他一把揪住吉村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声音如同冰碴:“说!谁打的你?发生了什么?东西呢?上次的货呢?”

  吉村被勒得喘不过气,恐惧压倒了一切,涕泪横流地断断续续道:“是……是‘黑龙会’的那帮浪人……还有……好像有穿便衣的……但很凶……他们知道了……知道我在帮人带东西……他们抢走了钱……打我……逼问我是谁指使……货送到哪里……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接头的是谁……我只负责丢东西……他们不信……往死里打我……”

  “黑龙会?便衣?”雄二的脑袋嗡的一声。黑龙会是日本着名的极右翼社团,在华势力庞大,与军方关系错综复杂, often 充当打手和眼线。便衣,很可能是特高科或者宪兵队的密探!他们盯上了这条线!他们抓住了吉村,虽然吉村声称不知道上游和下游,但谁能保证他崩溃之下没有透露什么?比如森下的那个同期?比如对“貔貅库”的怀疑?

  “他们最后怎么放了你的?”雄二咬着牙问。

  “他们……他们说留我一条狗命……让我滚……再敢碰不该碰的东西……就把我沉到江底喂鱼……”吉村浑身筛糠般抖动,“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雄二猛地松开手,吉村瘫软在地,蜷缩成一团,继续呜咽。

  完了。水路彻底断了。而且敌人已经警觉,甚至可能已经顺藤摸瓜,注意到了“貔貅库”。吉村被放回来,本身就可能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警告!

  雄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看向岛田,岛田的脸色同样死灰,眼中充满了末日来临的恐惧。

  “曹长……我们……我们怎么办?”岛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雄二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望向外面阴沉的天空和死气沉沉的库区。高桥的呻吟声隐约可闻,士兵们麻木而恐惧的身影在工棚间晃动。药品即将耗尽,通道被斩断,外部威胁迫近,内部危机一触即发。

  他仿佛看到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貔貅库”就是网中央那只绝望的飞蛾。

  断线之后,不是沉寂,而是惊魂。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