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沉锚逆流-《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飞鱼丸”的轮机在佐佐木雄二(此刻的“铃木一郎”)手下发出病入膏肓般的呻吟,浓烈的黑烟几乎将小艇笼罩。片山少尉焦躁地在狭窄的驾驶舱里踱步,酒气混合着汗臭:“铃木!你到底行不行?天快亮了!再修不好,我们都得喂鱼!”岸上的小渔村死寂一片,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窥视。

  佐佐木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污,从轮机舱探出头,声音带着刻意的疲惫和无奈:“少尉,轴承损伤严重,需要专用工具和配件,这里……真没办法了。强行开,随时可能爆缸沉船。”他故意夸大其词,心里清楚塞进去的沙砾铁屑正缓慢而坚定地完成着它们的使命。

  片山气得一脚踹在舱壁上:“八嘎!废物!都是废物!”他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又看看孤零零搁浅在泥滩上的汽艇和仅剩的两个同样垂头丧气的士兵,一种被遗弃的恐慌感攫住了他。护航的驳船和另一艘汽艇早已消失在长江上游的薄雾里,通讯设备也在昨晚的混乱中出了故障。

  就在这时,芦苇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片山立刻抓起手枪:“谁?”

  昨天那个年长的渔民老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几条还在蹦跶的鲜鱼和一小袋米。“老总,饿了吧?天亮了,弄点吃的?”他脸上堆着谦卑的笑,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冒烟的汽艇和焦躁的片山。

  片山咽了口唾沫,饥饿感压倒了警惕。他收起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拿过来!”他示意佐佐木去接。

  佐佐木接过竹篮,与老周交换了一个极快、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老周压低声音,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快速说道:“上游……大船……昨晚过了‘鬼见愁’……听说……沉了一条小艇……” 鬼见愁是下游一处着名的险滩暗礁区。

  佐佐木心中了然:那艘护航汽艇很可能出事了!他微微点头,同样用气声回应:“船……动不了……需要……帮手。”

  老周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老总,村里都是些老弱病残,没力气,也没家伙事啊……” 他搓着手,眼睛却瞟向汽艇上堆着的几个日军军用罐头。

  片山正饿得发慌,抓起一条鱼就啃,看到老周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挥手:“铃木!给他几个罐头!当工钱!让他找人来推船!”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佐佐木立刻应声,搬下几个贴着“牛肉大和煮”标签的罐头递给老周。老周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谢,抱着罐头一溜烟钻回了芦苇荡。

  没过多久,老周带着五六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村民回来了,手里拿着简陋的绳索和木杠。在片山的呼喝和佐佐木的“指挥”下,众人喊着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沉重的“飞鱼丸”从泥滩里推回深水区。柴油机在佐佐木的“精心调理”下,喘着粗气、冒着黑烟,总算能勉强低速航行了。

  “少尉,机器现在只能勉强维持低速,随时可能再趴窝,强行往上游追恐怕……”佐佐木适时地提出“建议”。

  片山看着依旧浓烟滚滚的排气管,又看看疲惫不堪的手下和那几个眼巴巴等着再要点“工钱”的村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驳船和另一艘艇凶多吉少,自己这破船追上去也是送死。他瞥见老周等人渴望的眼神,突然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问佐佐木:“喂,铃木!你昨天说……黑市上有人收矿石?”

  佐佐木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是,少尉。听辎重队的老乡提过,值大价钱!特别是……钨砂。”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片山眼中贪婪的光芒大盛。他看看四周荒凉的江岸,又看看船上那些本应运往前线的罐头、压缩饼干,还有少量药品。“反正……任务也黄了……”他舔了舔嘴唇,像是下了决心,招手把老周叫到船边。

  “老头!”片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你们……想不想换点好东西?罐头?米?药?”

  老周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想!做梦都想!老总您有门路?”

  片山指了指船上:“我们有点‘多余’的货。不过……我们要换硬通货!金条、大洋!或者……值钱的消息也行!”他终究没敢直接提钨矿砂,留了个心眼。

  老周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老总放心!这年头,能活命的都是硬通货!您等着!”他转身又钻进了芦苇荡。

  这次等待的时间有点长。片山焦躁地在甲板上踱步,不时望向上游方向,生怕有日军的巡逻艇经过。佐佐木则守在轮机舱口,耳朵捕捉着芦苇荡里的每一丝动静。终于,老周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裹得严严实实的粗布包袱。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将包袱递上船。

  片山迫不及待地解开包袱。里面没有金条大洋,而是几块大小不一、乌黑发亮、沉甸甸的石头!正是佐佐木无比熟悉的钨矿砂!成色比他口袋里那块还要好!

  “这……这是?”片山拿起一块掂量着,他虽然不认识钨矿,但这沉甸甸的手感和特殊的金属光泽,让他本能地觉得值钱。

  “老总,这可是好东西!”老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山里挖的‘黑金’!听说日本人……哦不,皇军老爷们,拿它造大炮枪子儿,金贵着呢!这几块,换您船上三成的‘货’,够意思吧?”

  片山心花怒放!几块破石头换三成紧俏物资,这买卖太划算了!他强压住狂喜,板着脸:“哼!谁知道你这破石头值不值钱!不过……看你们推船辛苦,便宜你们了!铃木!搬东西!”

  佐佐木立刻和另一个士兵开始往下搬罐头、饼干和少量药品。他看着老周接过物资时眼中闪过的激动,又看看片山贪婪地摩挲着那几块钨矿砂,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条隐秘的渠道,算是初步打通了。

  “飞鱼丸”像条病狗,一路黑烟滚滚、走走停停,在第二天傍晚才狼狈不堪地返回汉口码头。码头依旧混乱不堪,但空气中多了一种异样的紧张和……一丝颓丧的气息。片山刚跳上岸,就被一个传令兵火急火燎地叫走了。

  佐佐木留在船上“看管”物资(其实也没剩多少了)和那几块用油布包好的钨矿砂。他听到码头上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武昌昨天就……”

  “汉阳也守不住了……”

  “司令部命令,全线……”

  “10月25日!武汉……丢了!”

  “要撤了!往南撤!”

  消息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佐佐木。1938年10月25日,武汉陷落。这场持续了四个多月的惨烈会战,以日军的惨胜告终。他站在摇晃的船尾,看着这座即将落入敌手的、伤痕累累的巨城,远处仍有零星的枪炮声传来,那是最后的抵抗和撤退的喧嚣。他的手指下意识地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块早已被体温捂热的钨矿砂,仿佛那是他在这个疯狂漩涡中唯一能抓住的、冰冷而坚硬的锚点。

  片山少尉脸色复杂地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新的命令:“收拾东西!所有能动的小艇,立刻执行‘扫荡’任务!清理江面!然后……准备撤退!”他看了一眼佐佐木,又看了看轮机舱,“妈的,这破船……铃木!再让它撑两天!就两天!撤到岳阳就安全了!”他眼中闪烁着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武汉虽然拿下了,但战争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更加残酷。而佐佐木知道,自己和这艘“飞鱼丸”的下一段航程,注定仍将在这条充满死亡与交易的长江上,随着战争的洪流,继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