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夹缝之人-《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炮艇的柴油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声,佐佐木雄二裹紧身上略显宽大的国军制服,看着长江水在船舷两侧翻起浑浊的浪花。森下浩二躺在旁边的担架上,军医刚刚给他取出了肩头的子弹,此刻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后悔吗?”李明瀚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汤。

  雄二接过缸子,滚烫的温度透过搪瓷传到掌心。他摇摇头,没有立即回答。远处的江岸线上,日军的探照灯还在来回扫射,像一只愤怒的独眼。

  “你们截获的那些毒气罐,”雄二抿了口姜汤,辛辣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准备怎么处理?”

  李明瀚在他身边坐下,军装下摆还沾着泥水:“已经送去重庆了,美国人会很感兴趣。”他意味深长地补充,“特别是记者们。”

  炮艇转向一条支流,两岸的芦苇渐渐高过船舷。雄二注意到甲板上的士兵都在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有好奇,也有警惕。一个年轻的小战士甚至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驳壳枪。

  “别介意,”李明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活着的日本兵。”

  “第一个?”

  “其他的都没活到俘虏营。”李明瀚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天蒙蒙亮时,炮艇停靠在一个隐蔽的码头。几间茅草屋掩映在竹林中,炊烟袅袅升起。森下被抬去了医疗所,雄二则被带到一间充作审讯室的祠堂。

  审讯出乎意料的简单。一个戴圆框眼镜的文职人员记录了他的基本信息,然后重点询问了日军在九江的布防情况。雄二如实相告——这已经不算背叛,而是战争情报的合理交换。

  “李队长说你是反战人士,”记录员推了推眼镜,“但我们得确认你不是间谍。”

  雄二苦笑:“有拿命去冒险的间谍吗?”

  记录员不置可否,合上笔记本离开了。雄二被暂时关在祠堂的厢房里,门外站着持枪的卫兵。透过窗棂,他看见院子里几个士兵正在擦拭武器,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注意到他的目光,朝他吐了口唾沫。

  中午时分,李明瀚带着饭菜进来:糙米饭、咸菜和一小碗鱼汤。

  “别指望太好待遇,”李明瀚把筷子递给他,“我们一个月的军饷还不够买条日本人的香烟。”

  雄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森下怎么样了?”

  “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骨头。”李明瀚点了支烟,“不过...有人认出他了。”

  “什么意思?”

  \"去年南京陷落时,他所在的部队...\"李明瀚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雄二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知道森下曾经随第四联队到过南京,但具体做了什么,两人从未深谈。在那个疯狂的环境里,保持清醒已是难得,更别说独善其身。

  “他不是那种人,”雄二最终说道,“否则不会帮我做那些事。”

  李明瀚吐了个烟圈:“但愿如此。”

  下午,雄二被带去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新四军驻赣北办事处的王主任,一个四十出头、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与想象中不同,王主任的办公室简陋得可怜,只有一张瘸腿的桌子和几个木箱充当座椅。

  “佐佐木同志,”王主任的日语带着奇怪的腔调,“听说你帮我们截获了重要物资?”

  雄二纠正道:“我只是个逃兵,不是同志。”

  王主任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推过来。雄二低头一看,竟是自己在徐州时偷偷给中国难民送粮食的场景!照片里的他穿着日军制服,正把一袋米塞给一个老太太。

  “这是……”

  “我们有个记者朋友偶然拍到的。”王主任收起照片,“所以我相信,你确实是个有良知的人。”

  谈话持续到傍晚。王主任详细询问了日军编制、补给线等情况,雄二一一作答。当被问及为何要帮助中国人时,雄二只说了句:“我见过太多无辜的人死去。”

  晚饭后,李明瀚带来了新消息:日军正在九江周边大肆搜捕,悬赏五百大洋要他和森下的人头。

  “你们暂时不能露面,”李明瀚说,“明天送你们去后方根据地。”

  夜里,雄二被安排和森下同住一间草房。森下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喝粥,脸色苍白得像纸。

  “阴沟里翻船,”森下苦笑道,“居然被自己人打了黑枪。”

  雄二把日军的悬赏令给他看。森下吹了个口哨:“咱们还挺值钱。”他的笑容突然凝固,“等等,他们怎么知道是我,除非……”

  “除非什么?”

  森下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两人沉默地躺了一会儿,草房的屋顶漏下一缕月光,在地上画出模糊的光斑。

  “雄二,”森下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要清算南京的事,你会帮我作证吗?”

  雄二转头看他。森下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我那时在后勤部队,”森下急促地说,“真的,我连枪都没开过...但我看见,看见……”

  雄二按住他发抖的手:“我信你。”

  第二天清晨,一队武装人员护送他们向山区转移。领头的是个精瘦的江西老表,走路像猫一样悄无声息。森下因为伤势被安置在竹轿上,雄武则步行跟随。

  山路越来越陡,林木也越来越密。中午休息时,雄二注意到队伍里多了几个陌生面孔,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腰间鼓鼓的显然藏着武器。他们用方言快速交谈着,不时瞥向森下。

  “情况不对,”雄二悄悄对李明瀚说,“那些人是谁?”

  李明瀚脸色凝重:“地方游击队的,他们有些战友在南京。”

  话音未落,一个满脸疤痕的汉子突然拔出手枪指向森下:“狗日的日本鬼子!还我兄弟命来!”

  场面瞬间混乱。护卫队连忙阻拦,但那汉子已经红了眼:“我亲眼看见他们部队的番号!南京下关码头,三十七个学生被机枪扫射!”

  森下从竹轿上滚下来,捂着伤口脸色惨白:“不是我,我当时在城北仓库。”

  “放屁!”汉子一脚踹翻竹轿,“你们这些畜生都该千刀万剐!”

  雄二冲上前挡在森下前面:“他救过中国老百姓!还帮你们截获毒气!”

  “让开!”汉子拉开手枪保险,“今天非要讨个公道!”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震彻山谷。所有人都愣住了。王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山路转弯处,手里的驳壳枪还冒着青烟。

  “胡闹!”王主任厉声喝道,“谁允许你们私自动手的?”

  疤痕汉子不服:“王主任,这些鬼子...\"

  “他们现在是反法西斯战士!”王主任走到人群中央,“日本军国主义是我们的敌人,但觉醒的日本人民是我们的朋友!这是中央的指示!”

  雄二扶起瑟瑟发抖的森下。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既不能回到日军那边,又无法完全被中国人接纳。他和森下成了夹缝中的异类。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隐藏在山坳里的游击队营地。简陋的茅草屋沿着溪流搭建,远处梯田里有农民在劳作,乍看就是个普通山村。

  “暂时安全了,”李明瀚带他们去住处,“但别单独行动,有些村民的亲人死在日本人手里。”

  分配给他们的是一间存放农具的仓房,好歹有张木板床。森下刚躺下就开始发烧,伤口可能感染了。游击队的老郎中来看过,说要是有盘尼西林就好了。

  “我去想办法,”雄二站起身,“营地有电台吗?”

  李明瀚带他去见通讯兵。电台是台老旧的美国货,靠手摇发电机供电。雄二回忆着第四联队的通讯频率,让报务员发了一串数字——这是他和原田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你在干什么?”李明瀚警觉地问。

  “救森下的命,”雄二紧盯着电台,“我在呼叫一个朋友。”

  三天后的深夜,营地哨兵发现有个黑影摸进了村子。等他们抓住那人时,对方竟然用大阪腔的日语大喊:“佐佐木!森下!是我啊!”

  原田正一,第四联队的士兵,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医药包,浑身是泥地站在院子里。

  “你他妈疯了?”雄二又惊又喜,“怎么找到这里的?”

  原田擦了擦脸上的血痕——翻山时被树枝刮的:“跟着你给的坐标啊。森下怎么样了?”

  医药包里果然是盘尼西林,还有纱布、酒精等紧缺物资。原田一边给森下打针一边解释:吉村已经认定雄二和森下是间谍,联队里和他们关系好的都被审查了。他是借着外出采购的机会溜出来的。

  “你得回去,”雄二严肃地说,“太危险了。”

  原田摇摇头,从鞋底抠出张纸条:“野田大尉让我带给你的。”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事已至此,好自为之。第四联队再无二人。”落款是个简单的“野”字。

  雄二把纸条烧了。野田这是在划清界限,但也变相告诉他们别想回去了。原田坚持要留下,说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天亮前,王主任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原田的到来意味着营地位置可能暴露,必须立即转移。更麻烦的是,游击队近期准备对日军运输线发动袭击,需要准确情报。

  “我们需要你们三个的协助,”王主任直言不讳,“当然,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雄二看向还在昏睡的森下,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原田。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留下,就意味着真正踏上反抗之路;离开,则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个条件,”雄二最终说道,“不参与直接作战,只提供情报和后勤建议。”

  王主任伸出手:“成交。”

  晨光透过仓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痕。雄二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恍惚间想起了穿越前玩过的那些战争游戏——只是这一次,没有存档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