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蛛丝马迹,织就云山-《修仙?先活下来再说!》

  自那位青衫典当客之后,周记当铺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小小窗口。

  陈平安没有刻意去寻找,但每隔十天半月,总会有一两个与凡俗世界格格不入的“仙师”,带着满身的风尘与不甘,走进这家位于闹市深处、毫不起眼的当铺。

  他渐渐摸索出了其中的门道。对于那些落魄的流云宗弟子而言,宗门坊市里的店铺固然公道,但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些师兄弟,将自己的窘迫暴露于人前,终究是件颜面扫地之事。反倒是凡俗的当铺,成了他们处理一些不甚光彩的物件、换取些应急银钱的绝佳去处。

  在这里,没人认识他们,没人关心他们的来历。朝奉的眼光再毒,也终究是个凡人,看不穿他们仙师的身份。

  他们自以为将一介凡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殊不知,他们的每一次抱怨,每一个无心吐露的词汇,都成了陈平安识海中那幅宏大画卷上,不可或缺的一块拼图。

  这一等,便是半年。

  半年里,周记当铺的柜台上,又多了几件“仙家”的当物。

  有一叠画满朱砂符篆、灵气几乎散尽的淡黄符纸。当东西的是个形容枯槁的青年,他抱怨说,符箓堂的孙执事吝啬无比,发放的符纸十张里倒有三张是次品,害他白白耗费心神。

  于是,陈平安的画卷上,便多了一个名为“符箓堂”的地方,以及一位姓孙的执事。

  有一个质地精良、内壁还残留着淡淡甜香的白瓷丹瓶。当东西的是个年纪更小的少年,满脸的稚气与懊恼,他说丹堂的活计最是清闲,油水也足,只可惜自己没有门路,争不过那些有关系的师兄。

  于是,“丹堂”这个地方,以及宗门内复杂的人际关系,又被陈平安标注了下来。

  还有被烧焦了一角的药锄,断了阵纹的罗盘,甚至是一块据说能安神静气、但早已失去效用的“静心石”……

  每一件当物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流云宗外门弟子的故事,都泄露出一点关于那个世界的信息。

  是夜,陈平安坐在灯下,并没有吐纳修行。他的面前,铺着一张白纸,上面却空无一字。

  他的笔,悬在空中,人却闭着眼睛。

  在他的识海中,一张无形的、由无数蛛丝马迹构成的网络,正在缓缓成形。

  这张网络的中心,是“流云宗”。

  围绕着中心,延伸出了几个关键的节点:器物阁、符箓堂、丹堂……每个节点旁,都标注着一个或几个模糊的姓氏:王执事、孙执事……

  他知道了他们的货币是一种名为“灵石”的东西,凡俗的金银在他们眼中几如粪土。

  他知道了他们的生活充满了竞争,为了“份例”,为了资源,明争暗斗,其激烈程度,远超凡俗。

  他知道了这个名为“流云宗”的仙家门派,至少其外门,远非传说中那般清净无为、仙气缥缈。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机器,而那些外门弟子,便是机器底层最辛苦、最易被磨损的齿轮。

  这个认知,非但未让他感到畏惧,反而让他觉得无比‘真实’,乃至生出几分‘亲切’。

  因为,只要是由人构成的世界,便脱不开七情六欲,便会有矛盾倾轧,便会存疏漏之处。而这一切,恰恰都是可以借力与利用的。

  只是,他依旧缺少一个进入这个世界的、最关键的“门路”。

  他不可能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去参加入门选拔。他的年纪和根骨,早已断绝了这条路。

  直到又一个寻常的午后,两个联袂而来的青衫弟子,为他带来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那两人一高一矮,眉宇间都带着少年人的意气,进门时还在为某件事而争吵。

  “……我就说你不行,兽园那等肥差,哪轮得到你?我可听说了,刘管事的外甥也盯着呢!”高个弟子嘲讽道。

  “哼,兽园去不成便罢了。总比你强,听说你前日里,还想给传功堂的执事送礼,谋个扫洒的杂役差事?结果呢?人家可瞧得上你那点东西?”矮个弟子立刻反唇相讥。

  “传功堂的杂役,那也是杂役里的上等差事!能时时亲近功法秘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当我愿意去药园那等地方,与凡俗泥腿子为伍,终日侍弄那些花草?那是宗门里最无前途的弟子才会去的去处!”

  高个弟子说得唾沫横飞,浑然不觉他们争吵的内容,已经一字不漏地,被柜台后那个看似昏昏欲-睡的老头子,听了进去。

  柜台之下,陈平安的手,几不可察地猛然攥紧。

  杂役……药园……与凡俗泥腿子为伍……最无前途……

  一连串的词汇,在他脑中轰然炸开,瞬间将之前所有的信息都串联了起来!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进入流云宗。他想过伪装成行商,想过依附于某个弟子,但都觉得破绽太多,风险太大。

  而此刻,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却又无比契合他身份的形象,浮现在了眼前。

  一个杂役。

  一个不起眼的、干着最脏最累活计的、被所有“仙师”都瞧不起的、甚至可以由凡人来充任的杂役!

  对于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弟子而言,这是耻辱,是绝路。

  可对于他这个只求一个安身之所、一个观察平台、一个能最低调地继续自己修行的“伪凡人”来说,这于他而言,简直是天赐的通途,最完美的伪装!

  尤其是“药园”这个地方,更是与他的《青囊吐纳诀》,不谋而合!

  那两个弟子还在面红耳赤地争吵着,当掉了一件不值钱的玉佩,又互相推搡着离去了。

  他们走后,当铺里恢复了寂静。

  陈平安缓缓地从柜台后站起身,走到了当铺的门口。他负手而立,眯着眼睛,望向城外那片连绵起伏、终年云雾缭绕的青山。

  那个由无数碎片拼凑而成的、名为“流云宗”的缥缈世界,在这一刻,终于向他展露出了一条最不起眼,却也最稳妥的,可供容身与攀附的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