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柜里观人世,袖中度春秋-《修仙?先活下来再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燕尾城东那座小院里的老槐树,开了两次花,落了两次叶。周记当铺门前那块被踩得光滑的青石板,迎来又送走了两个冬天的霜雪。

  两年时光,对于燕尾城来说,不长不短。城里添了几个呱呱坠地的婴孩,也送走了几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几家店铺换了招牌,几条巷子修补了路面。一切都在变,又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

  陈平安的生活,尤其如此。

  他依旧是周记当铺那个沉默寡言、准时开门、准时关店的老朝奉。每日迎来送往,过手的当物,看尽的人情冷暖,早已多得让他麻木。

  他记得一个家道中落的年轻书生,第一次来当的是方古砚,脸上还带着羞愤与不甘;半年后,当的是亡妻的遗物一支珠钗,眼神已是空洞;再到后来,当的是自己身上唯一还算体面的长衫,人已经瘦得脱了相,眼中只剩下死寂。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这三尺柜台内,两年里,他见了不知凡几。他就像一块河边的礁石,默默地看着世事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淌过,不发一言,也未曾被撼动分毫。学徒小张都说,陈师傅这两年,似乎越活越“静”了。

  只有陈平安自己知道,在这份外人看来近乎枯寂的“静”下面,是怎样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身体,最先给出了回应。

  曾经微驼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许;那双看了半辈子当物的老花眼,如今即便不戴花镜,也能看清当票上的蝇头小楷;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冬日咳疾,在上一个冬天,竟一次也未曾发作。

  街坊邻居们见了,都说陈朝奉这两年气色越发好了,定是寻到了什么养生的好法子。有人猜他是在吃什么名贵补药,也有人说他是心态平和,无欲无求,自然康健。

  陈平安只是笑而不语,任由他们猜测。这世间的人,总习惯于用自己能够理解的常理,去解释自己看不懂的事情。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伪装。

  而那座位于泥瓶巷深处的秘密药圃,早已不是两年前那片荒芜的模样。

  无数个或有月或无月的夜晚,陈平安都会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他亲手翻开了每一寸土地,清除了所有的碎石和杂草。他掘渠引来活水,以腐叶培土育壤,将那片贫瘠的死地,一点点地,化作了肥沃的良田。

  如今,那片小小的院落,已然化作了他的百草园。艾草长得青翠欲滴,蛇衔草匍匐在地,生机勃勃,几株龙葵更是结出了紫黑色的、饱满的浆果。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有了这片药圃源源不断的供给,他再也无需为修炼的材料而发愁。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不曾间断的吐纳修行,终于让他体内的那股暖流,从最初的涓涓细流,汇聚成了一条虽然依旧细小、却已然成形的潺潺溪流。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由草木之气转化而来的“真气”,已经不再需要他费尽心力去捕捉,而是像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指,可以随着他的意念,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青囊吐纳诀》的第一层,他已在水到渠成间,臻至圆满之境。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当铺的窗棂,在空气中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上下翻飞。

  铺子里没什么客人,学徒小张在柜台下支着脑袋打盹。

  陈平安正在清理一批死当的旧物,其中有一面铜镜,镜面布满了铜锈,早已照不清人影,只能算是个寻常的古玩。

  他拿起铜镜,正准备用软布擦拭,心中却忽然一动。

  一道念头,毫无征兆地自心湖中浮起:若是将体内那缕真气,注入这镜中,会如何?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再也遏制不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又瞥了一眼打盹的小张。四周很安静,只有小张轻微的鼾声。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握着铜镜的手,看似寻常,实则已将体内那道温热如丝线的真气,缓缓地、极其小心地,顺着手臂的经脉,导入了掌心。

  就在他的掌心与铜镜接触的刹那,他将那缕真气,轻轻地“渡”了过去。

  没有声响,亦无光华。

  但在陈平安的眼中,那蒙着一层厚厚岁月铜锈的镜面,竟无声无息地荡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水波般的光晕。光晕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他再定睛看去时,铜镜依旧是那面古朴无奇的铜镜,唯有那镜面,似乎比方才,光洁了那么一分一毫。

  陈平安握着铜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剧烈跳动起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他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积攒起来的定力,在这一刻,几乎要土崩瓦解。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身体康健的老者。

  他,已然触碰到了,属于这方天地“里层”的第一缕力量。

  他缓缓地,将铜镜放下,整个过程,手臂都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低下头,继续整理着其他的杂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门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如往昔。

  门内,三尺柜台之后,陈平安的世界,已是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