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裂痕与火种-《指间江湖》

  黑风口峡谷内的血腥气浓重得化不开,与硝烟、毒雾的刺鼻味道混合,令人作呕。残存的江湖子弟相互搀扶,默默包扎伤口,收敛同门遗骸。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偶尔因触碰伤口而发出的闷哼。

  龙家军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他们动作麻利,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这些浑身浴血、目光冰冷的江湖豪杰对视。胜利的欢呼在他们口中显得干涩而虚伪,谁都明白,这场“胜利”是如何换来的。

  逍遥子缓缓走到叶枫身边。叶小凡和欧阳博文正手忙脚乱地给叶枫喂服伤药,紫芯则凝神细查他的脉象,秀眉紧蹙。

  “他怎么样?”逍遥子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叶枫引动的那股力量,让他心惊,也更让他心痛——这孩子是被逼到了何等绝境!

  紫芯脸色凝重:“内力耗尽,经脉有多处撕裂,更严重的是神魂似乎也受到了剧烈冲击……若非他根基深厚,恐怕……”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逍遥子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氤氲着柔和白光的丹药:“这是‘九转还魂丹’,快给他服下,护住心脉神魂。”这丹药极其珍贵,乃逍遥派保命之物,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丹药入腹,叶枫惨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血色,呼吸也稍稍平稳,但仍昏迷不醒。

  就在这时,一阵铿锵的铠甲摩擦声传来。只见龙傲天在一群精锐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峡谷。他目光扫过惨烈的战场,脸上带着沉痛与威严交织的表情。

  “诸位掌门,各位英雄!龙某来迟一步,让诸位受惊了!”龙傲天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没想到蛮族如此狡诈凶残,竟设下此等绝户之计!幸得各位英雄拼死力战,重创蛮族主力,龙某方能及时赶到,里应外合,将这群蛮夷绞杀于此!此战,诸位当居首功!”

  这番话语,将江湖联军的牺牲轻描淡写地转化为他龙傲天英明指挥下的一次“配合”,并将最终胜利的桂冠戴在了自己头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回应他。

  幸存下来的江湖豪杰们,无论是四大门派弟子,还是其他小门派人士或散修,都抬起头,用冰冷、仇恨、甚至是鄙夷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龙傲天。

  那沉默,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具力量,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龙家军士兵的心头,也让龙傲天脸上的表情微微僵硬。

  水芙蓉缓缓站起身,她素白的衣裙上溅满了血污,却丝毫不掩其清冷气质。她看着龙傲天,声音平静却寒彻骨髓:“龙元帅的援军,时机当真是把握得妙到毫巅。”

  龙傲天眉头微皱:“水仙子此言何意?军情万变,龙某已是全力驰援……”

  “全力驰援?”蜀山无道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他指向身后堆积如山的蜀山弟子遗体,“看着我这些孩儿们的尸体!再看看叶枫师侄!龙元帅,你的全力,就是等我们流干最后一滴血,再来收割战果吗?”

  赤松子拂尘一摆,语气沉痛:“龙元帅,你是否早已得知此地有埋伏?却仍让我等前来送死,为你消耗蛮族实力,铺垫你这‘赫赫战功’?”

  了凡大师双掌合十,低诵佛号,眼中满是悲悯与怒意:“阿弥陀佛……龙元帅,如此行事,有伤天和,恐非正道所为。万千英魂在此,你于心何安?”

  质问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刺向龙傲天。

  龙傲天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位掌门,冷声道:“诸位!大战当前,岂容尔等在此妄加揣测,扰乱军心?蛮族奸猾,本帅亦是遭其蒙蔽!尔等伤亡,本帅亦心痛不已!但此战终究是大胜,重创蛮族精英,保北疆安宁,此乃大局!莫非诸位要因一己私怨,罔顾大局,质疑朝廷钦封的北疆统帅吗?”

  他抬出“大局”和“朝廷”两座大山,试图压下众人的怒火。

  “大局?”逍遥子终于开口了,他轻轻放下叶枫,一步步走向龙傲天,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钧。他苍老的眼中再无平日的云淡风轻,只剩下焚心的怒火和彻骨的失望,“龙傲天!你所谓的大局,就是用我江湖儿郎的尸骨铺就你的登天之路?你的赫赫战功,是用无数信任你、跟随你的义士的鲜血染红的!”

  他猛地伸手指向峡谷外那面飘扬的“龙”字大旗,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炸响:“今日之后,你龙傲天或许权倾朝野!但你记住!我江湖儿女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血债,迟早要与你清算!你想用朝廷来压我们?呵呵……老夫倒要看看,这天下,是否真的由你一手遮天!”

  “逍遥子!你放肆!”龙傲天身边一员副将厉声喝道。

  龙傲天却一抬手,阻止了副将。他死死盯着逍遥子,又环视周围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知道此刻再强行压制,只会激起更大的反弹,甚至可能引发兵变。

  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一丝“悲悯”:“本帅知诸位损失惨重,心中悲愤。此事,本帅定会详细奏明朝廷,为诸位请功,厚恤伤亡。眼下蛮族虽受重创,但战事未休,还需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水芙蓉冷笑,“与你同舟,只怕下一刻就被推入水中喂了鱼鳖!龙元帅,你的船,我们高攀不起!”

  无道子朗声道:“我蜀山弟子,即刻退出龙城防线!自此,我蜀山与你龙家军,各行其是!”

  “无极宗亦然!” “仙音宗退出!” “云台寺退出!” ……

  一个个门派纷纷表态,决意脱离龙傲天的指挥。那些小门派和散修更是毫不犹豫,他们力量虽小,但今日之劫,让他们彻底看清了龙傲天的真面目。

  龙傲天脸色铁青,却无法强行阻拦。江湖势力并非他的直属部下,强行撕破脸,对他并无好处。他冷哼一声:“既然诸位心意已决,本帅也不强留!但愿诸位好自为之,莫要坏了抗击蛮族的大计!我们走!”

  说罢,他猛地转身,带着亲卫队拂袖而去。只是转身那一刻,他眼中闪过的阴鸷与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看着龙傲天离去的背影,峡谷内再次陷入沉默,但一种同仇敌忾、悲壮决绝的气氛却在弥漫。

  他们失去了很多,但也看清了现实。朝廷靠不住,龙傲天靠不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剑,和身边的同道。

  逍遥子俯身,小心翼翼地背起昏迷的叶枫。

  “师父,我们去哪里?”叶小凡哽咽着问。

  逍遥子望着峡谷外苍茫荒凉的北疆大地,沉声道:“离开这里。蛮族主力受创,短期内应无大举进攻之力。龙傲天……也暂时不敢对我们如何。我们需要一个地方休整,救治伤员,安葬逝者……”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坚定:“然后,这笔账,慢慢算!北疆,不能任由龙傲天这种人胡作非为!抗击蛮族,也未必非要在他麾下!”

  火种,已然埋下。

  仇恨与信念交织,幸存的江湖力量,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伤口,默默凝聚,即将在这血炼荒原上,走上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自主的道路。

  而昏迷中的叶枫,眉头紧锁,仿佛在梦境中,依旧在与那庞大的剑魂之力以及无尽的黑暗抗争。他体内那惊鸿一现的力量,已然引起了各方瞩目,也必将为他带来更多的未知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