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自相矛盾的教义-《Furry:错误序列》

  斯图亚特老宅,午后难得的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斑。

  伊恩坐在书桌前,看着一份收容所下发的报告,上面全是城内各区域灵性污染的枯燥数据。

  在他脚边,米迦尔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毯上,把最新一期的《兰利卡罗工人日报》盖在脸上。

  他假装在看报纸,其实是在打盹。

  他的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面。

  忽然,他的耳朵尖动了动。

  “兰利卡罗东区爆发大规模冲突,疑似新兴宗教团体错误互助会发生内讧……”报纸上的一行小字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米迦尔一把扯下报纸,坐了起来。

  他金色的竖瞳飞快的扫过那篇报道,懒散的表情消失了。

  他先是愣住,随即忍不住想笑,最后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教义分裂?正统之争?”

  他小声嘀咕,爪子无意识的抓着报纸,“搞什么啊……我什么时候有过统一的教义了?”

  艾文和海勒是他仅有的两个正式信徒,一个研究哲学,一个四处冒险。

  米迦尔本以为这两人不会有交集,谁知道他们居然能隔着大半个城市吵起来,还各自拉了一帮人,闹上了报纸。

  “怎么了?”

  伊恩从报告里抬起头,看见米迦尔变来变去的表情,问道,“报纸上有什么新闻,比齿轮油又涨价了还让你惊讶?”

  “比那严重多了。”

  米迦尔把报纸揉成一团,有气无力的说,“伊恩,要是一群疯子因为对一个笑话有不同理解就打起来,是不是很蠢?”

  “听起来是很蠢。”

  伊恩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不过,信奉错误的人做出不合逻辑的蠢事,也算符合他们的教义。混乱本来就是错误的产物。”

  米迦尔心里一动。

  混乱……不合逻辑…… 他若有所思的晃了晃尾巴。

  就在这时,一股混乱又充满矛盾的祈祷声,突然冲进了他的脑海。

  “伟大的谬误之主啊!请降下神罚,惩戒那些只懂破坏的伪信者!”

  ——这是艾文的声音。

  “执掌意外的君王!请睁开您的眼睛,看看这些躲在书斋里夸夸其谈的懦夫!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您真正的选民!”

  ——这是海勒的咆哮。

  成百上千个声音交织在一起,有的祈求智慧,有的渴望力量,有的诅咒对方是异端,有的恳求神明赐予胜利。

  “呃啊——!”

  米迦尔抱着脑袋惨叫一声,直接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吵的来回打滚。

  “吵死了!太吵了!比一百个卡洛斯在我耳边调试他的破铜烂铁还吵!”

  --- 同一时刻,第十街区,废弃的联合铸造厂。

  巨大的冲压机和熔炉早已锈蚀冰冷,静静的待在昏暗的厂房里。

  空气里满是铁锈、煤灰和旧机油混合的冷味。

  黄昏的光从破损的穹顶玻璃投下,刚好照亮了厂房中央的一片空地。

  两拨人马正对峙着,互不相让。

  一边是艾文带领的理论派,大多是穿着旧衣服的年轻学者,人数不多,但个个神情倨傲。

  他们身后,甚至还站着几位从其他街区赶来看热闹的艺术家,其中就有那位歌女塞拉菲娜。

  另一边是海勒带领的实践派,黑压压一片,都是工人、流浪汉和穷人。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混杂着愤怒和麻木。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但那一道道目光本身就很有力。

  辩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所以我重申!”

  艾文站在一个倒塌的锅炉上,声音激昂的在空旷厂房里回响,“错误的本质是思想的革命!你们砸坏机器、倾倒货物的行为,是在亵渎神性!”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学者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海勒冷笑着,等掌声平息,他才从对面一个巨大的齿轮上站起身。

  他没看艾文,而是看向他身后那些衣衫褴褛的信徒。

  “听到了吗?兄弟们?”

  他的声音沙哑,但很有穿透力,“那位学者先生说我们亵渎了神。因为我们没写关于饥饿的论文,而是直接去抢了能填肚子的面包!”

  实践派的人群中爆发出低沉的、愤怒的笑声。

  海勒没有反驳艾文,只是招了招手,让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到自己身边。

  她大概十三四岁,脸上带着不健康的潮红。

  “艾文先生,”海勒指着女孩,“她的名字叫安妮。三天前,她的弟弟因为偷了半块黑面包,被治安官打断了腿。我再问你,对她来说,是研究错误的哲学意义重要,还是一个能让她弟弟吃饱的面包更重要?”

  艾文的脸色白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理论在这个问题面前,根本说不出口。

  “你们这是在偷换概念!”

  理论派中,那个实验被毁的学者埃利亚斯愤怒的喊道。

  “偷换概念?”

  一个断了三根手指的老钳工汉克举起残手,嘲讽的笑了,“我们连明天的面包在哪都不知道,哪有空偷换你们的词儿!我们只知道,海勒兄弟带来的错误,让监工的鞭子落空,让老板的算盘打错!这就够了!”

  “够了!跟这群暴民没什么道理可讲!”

  埃利亚斯被激怒了,他指着海勒等人,口不择言的骂道,“你们就是一群愚昧的、只会破坏的臭虫!”

  “你说谁是臭虫?!”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退伍士兵马库斯眼神一冷,随手抄起半截生锈的铁管,就朝着埃利亚斯扔了过去。

  铁管带着风声呼啸而去。

  辩论瞬间结束。

  理论派的学者们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连连后退。

  而实践派的工人们被压抑的怒火点燃,他们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块、木板、金属零件,怒吼着冲了过去。

  一场关于教义的争论,变成了一场混乱的斗殴。

  厂房里一片混乱,咒骂声、殴打声、呻吟声混成一团。

  没有人是胜利者。

  打到最后,双方都精疲力尽的退开。

  他们看着彼此的伤口和恨意,心里都升起一股迷茫。

  他们信仰同一个神,为什么会打起来?

  到底谁才是对的?

  “神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倒在地,发出了哀嚎。

  下一刻,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艾文和海勒,这两个对立的领袖,像是有了默契,同时跪在了满是灰尘和血迹的地上。

  紧接着,他们身后的学者、工人、艺术家、流浪汉……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两个敌对的阵营,此刻却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们高举着手中扭曲的错误神像,仰起头,朝着空无一物的穹顶,发出了震天的祈祷。

  “伟大的谬误之主啊!请降下您的神谕!”

  “裁定唯一的教义!惩罚那些异端!”

  “告诉我们,思想与行动,究竟哪个才是通往您的阶梯!”

  --- “够了!都给我闭嘴!”

  米迦尔在斯图亚特老宅的地毯上吵得翻来覆去,尾巴疯狂的拍打着地板,发出“啪啪”的响声。

  伊恩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报告,蹲下身查看。

  “米迦尔?你怎么了?癫痫发作了?还是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比那还糟……”米迦尔抱着脑袋,痛苦的呻吟,“我的……我的遥控玩具们……它们自己打起来了,现在正哭着喊着让我去评理……”

  伊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报纸上那个错误教?”

  他伸手探了探米迦尔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还全是冷汗,“看把你吓的。不过是个低级教派的内讧,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该不会你是错误神?”

  米迦尔连忙否定:“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伊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理所当然的说:

  “那你担心什么,一个建立在错误概念上的教派,内部闹矛盾和分裂,这不是很正常的结果吗?要是他们真能统一思想,那才奇怪。一个自相矛盾的教派,当然只能有自相矛盾的教义。让他们自己吵去吧,吵到最后就散了。”

  自相矛盾的……教义?

  还在地上打滚的米迦尔动作一僵。

  他抬起头,金色的竖瞳里痛苦的神色褪去,亮了起来。

  对啊!

  我为什么要选?

  我是错误之神!

  我的权柄就是悖论!

  给他们一个自相矛盾的答案,一个让他们都没法反驳,却又都能找到自己位置的答案……这才符合我的设定!

  “伊恩,”米迦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爪子紧紧抓住伊恩的裤腿,仰起脸,用一种充满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你真是个天才!”

  伊恩一脸疑惑。

  没等他反应过来,米迦尔已经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将自己的意志顺着无数信仰的丝线,投向了第十街区的废弃工厂。

  --- 工厂里,跪在地上的信徒们依旧在祈祷。

  突然,艾文手中那尊错误神像,同时散发出了微弱却无法忽视的黑红色光芒。

  一股强大又充满矛盾的意志降临了。

  一个听不出男女,由无数声音叠在一起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寻求唯一的正确,本身就是错误。”

  一句话,让所有祈祷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惊愕的抬起头。

  神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在他们脑中回响:

  “实践与理论,都是错误的一面,彼此依存。”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然后,它分别对向了两个派系。

  “致思想的探路者:只停留在脑海中的错误是贫瘠的。你们的理论,是为这个世界画出裂痕的图纸。”

  艾文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喜悦的光芒。

  神肯定了他们!

  理论,是描绘世界裂痕的图纸!

  “致行动的拓荒者:未经思考的错误是盲目的。你们的行动,是把图纸上的裂痕,凿成现实的钢钎。”

  海勒同样激动的浑身发抖。

  神也肯定了他们!

  行动,是凿开世界的钢钎!

  最后,神的声音变得无比威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图纸无法独自凿开顽石。钢钎也不能盲目挥舞。”

  “你们是身体的左右手,争论谁更优越,只会导致瘫痪。”

  “去吧。”

  “去在思想中犯错,去在行动中犯错。”

  “但,不要在分裂中犯错。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神谕结束了。

  神像上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整个铸造厂,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艾文慢慢站起身,看向对面的海勒。

  海勒也站了起来,挠了挠头,看着艾文和他身后的学者们,第一次觉得他们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一场即将把新兴教派撕裂的内战,就这么被一个自相矛盾的悖论化解了。

  他们依旧在各自的领域活动,但都承认了对方存在的合法性,甚至在某些行动中,开始了初步的、笨拙的合作。

  而在斯图亚特老宅,米迦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他瘫在沙发上,感觉身体被掏空,但精神上很满足。

  通过这次降下神谕,他感觉自己对“自洽的矛盾”这个神性特征,理解的更深了。

  力量好像也增长了一点。

  “感觉好点了?”

  伊恩端来一杯热牛奶,放到他面前,“你刚才突然就安静了,我还以为你休克了。”

  米迦尔懒洋洋的睁开眼,得意的晃了晃尾巴。

  “那是当然。我刚刚……用我超凡的智慧,解决了一个世界级的哲学难题。”

  伊恩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报纸上关于错误教内讧的新闻,若有所思的说:

  “说也奇怪,刚收到消息,那群疯子不打了,好像还和解了。真搞不懂。”

  米迦尔只是神秘的笑了笑,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

  嗯,牛奶真好喝。

  扮演神明果然是件累人的体力活,得多补充点营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