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咔嚓咔嚓剪指甲-《半夜起床别开灯》

  合租楼的楼道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像是打翻的酱油瓶混着过期牛奶,再掺点劣质香水的甜腻。三楼拐角的声控灯是个摆设,跺脚十下能亮三下就算运气好,剩下的七下,只能借着手机电筒那点惨白的光,踩着松动的台阶往上挪,每一步都伴随着"咯吱"的呻吟,像有人被踩断了骨头。

  上周六下午,我拖着灌了铅的腿爬上三楼时,手机电筒刚好照到林薇的房门。那扇刷着米白色漆的木门虚掩着,留着道指宽的缝,里面黑黢黢的,像只半睁的眼。我记得早上出门时她的门还是关着的,现在这道缝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在邀请人进去,又像在偷偷窥视。

  "林薇?"我喊了一声,声音撞在楼道的瓷砖上,弹回来时变了调,有点尖,像指甲刮玻璃。

  门没动,缝里的黑暗也没动,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出来,不是她平时用的百合味,是种甜得发腻的香,像化了的水果糖,闻久了让人头晕。

  我掏出钥匙开自己的门,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突然卡住了。不是那种正常的卡顿,像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缠在了锁芯里,带着点黏腻的阻力。我晃了晃钥匙,"咔哒"一声,锁开了,推门的瞬间,一股凉气顺着裤脚往上钻,比空调风冷得多,带着点土腥味,吹得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被针扎了。

  房间里和早上出门时没两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阴天的光挡得一丝不漏,桌上的康师傅桶还敞着口,汤已经结了层油膜,旁边扔着半截火腿肠,皮上爬着两只蚂蚁,正费力地拖着一小块肉渣。我把帆布包往床上一扔,包带撞在床头的墙上,发出"咚"的闷响,惊得我心里一跳。

  正要转身去倒垃圾,眼角的余光扫过床头——那张我常年放着的稿纸有点不对劲。

  那是张A4纸,边角已经卷了毛,是我从公司打印错的文件上撕下来的,平时用来记个外卖电话、画个购物清单什么的。此刻它平平整整地铺在床头,上面好像撒了些白色的碎片,小得像米粒,在窗帘透进的微光里泛着白。

  "奇怪。"我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纸面,就觉得一阵发麻。不是静电,是种细微的刺痛,像被无数根针轻轻扎着。我捏着纸的边缘提起来,那些碎片簌簌地动了动——是指甲。

  剪下来的指甲,大小不一,最大的一片有小拇指盖那么宽,带着点月牙形的白,最小的只有米粒大,薄得像鳞片。它们被人规规矩矩地摆在纸上,边缘对齐了纸的纹路,像排着队的小骨头。

  我的头皮"嗡"地一下炸了,手里的纸差点掉在地上。

  前天晚上,我确实剪过指甲。大概十一点多,台灯突然闪了几下就灭了,我懒得找新灯泡,就借着手机的光坐在床边剪。当时光线太暗,剪得乱七八糟,指甲掉得满地都是,有的蹦到了床底下,有的粘在了拖鞋上。我这人懒得出名,袜子能堆到发臭,扫地全看心情,怎么可能把这些指甲一片一片捡起来,还摆得这么整齐?

  这根本不是我会干的事。

  我盯着那些指甲,突然发现最大的那片边缘有点红,像沾了血。我凑近了看,不是血,是块暗红色的泥,干硬得像痂。我的指甲缝里从来没这么干净过,常年沾着点墨水和灰尘,怎么会有泥?

  "林薇?"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这个名字。她比我早搬来半年,在楼下的美容院上班,总穿件粉色的工作服,领口别着个珍珠胸针,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怕吓到人。但我总觉得她有点怪,比如她房间的灯总亮到后半夜,偶尔能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像在用剪刀剪硬纸板,又像在啃什么脆东西。

  可她进我房间干嘛?我们俩最多算点头之交,上次说话还是上周她借我的酱油,连对方全名都未必记得清。

  我捏着纸的边角走到垃圾桶边,手抖得厉害,纸一歪,指甲全掉进了垃圾袋里。它们落在昨天的橘子皮上,白得刺眼,像在瞪我。我赶紧把袋口系紧,打了三个死结,好像里面装的不是指甲,是会跑出来的活物。

  倒垃圾时,我特意绕到三楼公共卫生间,把垃圾袋塞进最里面的桶底,上面压了个沾满辣椒油的外卖盒。洗手时,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后颈的凉意还没散,像有人对着我的脖子吹了口气。

  回到房间,我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门锁。那是个老式的球形锁,锁芯早就磨得发亮,轻轻一拧就能开。我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好像没锁门——老楼的治安不算差,我又没什么值钱东西,笔记本电脑还是五年前的旧款,平时很少锁门。

  "肯定是林薇趁我不在,进来搞的鬼。"我捡起桌上的火腿肠皮,扔进垃圾桶,蚂蚁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我的动静吓跑了。可心脏还是"咚咚"地跳,像揣了只兔子,总觉得房间里还有别人的气息,甜腻腻的,和林薇门缝里飘出来的香味一样。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窗帘拉得比平时更严,连条缝都没留,可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从窗帘后面,从门缝里,从床底下。凌晨两点多,我突然醒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还有"窸窣"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地板。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从床头传来。

  我屏住呼吸,慢慢转过头,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见床头的地板上有个小小的黑影,正一点点往床边挪。它的动作很慢,像拖着什么重物,留下道细细的痕迹,在地板上弯弯曲曲的。

  "谁?"我嗓子发紧,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黑影停了,接着"嗖"地一下钻到了床底。

  我猛地坐起来,抄起枕边的闹钟就往床底砸。闹钟"哐当"一声撞在床板上,电池掉了出来,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发出"咕噜咕噜"的响。我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往床底照去——只有积着的灰尘和我上周弄丢的一只袜子,没什么黑影。

  可那"窸窣"声还在,这次更近了,像在枕头底下。

  我掀开枕头,什么都没有。再看床头,那张被我扔掉的纸,又回来了。

  还是那张卷了毛的A4纸,平平整整地铺在床头,上面又摆满了指甲。比下午的更多,更小,像刚剪下来的,边缘还泛着点湿意,有的指甲缝里沾着点红,不是泥,是血,新鲜的,红得发亮。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吐了半天,酸水都快吐出来了。漱口时,镜子里的我脸色惨白,后颈上有片红印,像被人用指甲掐过,五个小小的月牙形,整齐得像印章。

  "林薇!"我冲到她门口,使劲拍门,手掌拍得生疼,"你什么意思?进我房间干嘛?"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薇穿着那件粉色工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珍珠胸针在昏暗的楼道里闪着光。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嘴角弯成标准的弧度:"怎么了?大清早的......"

  "你是不是进我房间了?"我指着自己的房间,声音气得发抖,"那些指甲是不是你放的?"

  林薇的微笑僵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像受惊的兔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什么指甲?我没进你房间啊,昨晚我加班到十二点才回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的手上,"你指甲怎么了?缺了一块。"

  我低头看手,右手小拇指的指甲果然缺了个角,边缘还沾着点血,是刚才吐的时候太用力,不小心抠掉的。我这才感觉到疼,钻心的疼,像被针扎进了肉里。

  "那我的床头怎么会......"

  "会不会是你自己忘了?"她打断我,声音还是细细的,像羽毛搔着耳朵,"你不是说前几天剪过指甲吗?可能是你自己捡起来的,忘了......"

  她的眼神很奇怪,盯着我的指甲看,像在估量什么,瞳孔里映着我指甲的影子,小小的,像个被困住的人。我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我的指甲留得很短,边缘被我啃得参差不齐——我从小就有啃指甲的毛病,尤其紧张的时候,能把指甲啃到出血。

  "我不会干这种事。"我咬着牙说,后颈的凉意又冒了上来。

  林薇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一下:"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门锁好呗。"她说着,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我看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个粉色的手链,塑料珠子串的,上面挂着个小小的指甲剪模型,也是粉色的。

  那天下午,我去五金店买了把新锁,铜芯的,沉甸甸的,老板拍着胸脯说"防贼防盗,最结实"。回到家,我吭哧吭哧地换锁,螺丝刀拧得太用力,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林薇端着杯水站在门口看,粉色的工作服在灰暗的楼道里格外显眼,像朵开错地方的花。

  "挺结实的。"她抿了口水,眼睛盯着我手里的螺丝刀,杯沿沾着她的口红印,红得像血,"这样就没人能进来了。"

  "嗯。"我没抬头,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的语气太奇怪了,不像关心,像在确认什么,确认这把锁能不能挡住"人"。

  换完锁,我试了三次,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转动,门把手上的旋钮也能牢牢卡住,确认锁得死死的才放心。晚上睡觉前,我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甚至用椅子抵在了门后,椅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咯吱"的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可半夜还是被冻醒了。

  不是空调的冷风,是那种阴恻恻的凉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冻得我脚趾发麻,像踩在冰水里。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还有"咔嚓咔嚓"的声,很轻,像有人在用指甲剪剪指甲,金属摩擦的锐响,一下一下,敲在神经上。

  声音是从床头传来的。

  我猛地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床头站着个黑影,弯腰对着我的床头,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纸上划来划去。那黑影很矮,大概到床沿那么高,肩膀窄窄的,像个女人。

  "谁?!"我吼了一声,抄起枕边的台灯就砸了过去。台灯是塑料的,砸在墙上"哐当"一声,灯泡碎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那"咔嚓"声停了,接着是"窸窣"声,像有人在飞快地收拾东西,纸张摩擦的"沙沙"声,还有踮着脚走路的声,轻得像猫,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却能感觉到空气的震动,离我越来越近。

  我摸到手机,按亮手电筒,光柱在房间里扫来扫去——空无一人。门还锁着,抵门的椅子也没动,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连褶皱都和睡前一样。

  可床头的那张纸,又铺在那里。

  这次上面的指甲,不是散着的,而是摆成了个奇怪的形状,像个小人,缺了个头。指甲比前两次的更小,更薄,有的还带着点皮肉,在手机光下泛着腻腻的光,像刚从手指上撕下来的。

  我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次却吐不出来,只有股寒气从喉咙里往上冒,冻得牙齿打颤。我盯着那张纸,突然发现纸上除了指甲,还有别的东西——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笔画很深,把纸都划破了:

  "不够......还要......"

  "还要什么?"我对着空气吼,声音抖得不成调,"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只有窗帘缝里透进来的风,带着股甜腻的香,和林薇身上的味道一样,越来越浓,浓得让人头晕。

  我抓起纸就往垃圾桶扔,这次我没敢扔在房间里,穿着睡衣就冲出门,冰凉的地板踩在脚底下,像踩在玻璃碴上。我把纸扔进楼道的大垃圾桶,还往上面倒了半瓶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可那股甜腻的香还是散不去,像粘在了我的衣服上。

  回来锁门时,我看见林薇的房间亮着灯,门缝里透出粉色的光,里面又传来"咔嚓咔嚓"的声,比平时更响,更急,像在剪什么硬东西,比如......骨头。

  我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把睡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像层冰。我突然想起林薇昨天的眼神,想起她盯着我的指甲看时嘴角那抹奇怪的笑,想起她说"这样就没人能进来了"——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知道有东西能进来,就算换了新锁也没用?

  那东西是谁?它要我的指甲干嘛?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敢睡在房间里,在公司沙发上对付了两晚。同事问我怎么了,我张了张嘴,没敢说——说我房间里有东西偷我的指甲?说我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

  今天早上,我鼓起勇气回房间拿换洗衣物。打开门的瞬间,一股腥甜味扑面而来,像烂掉的桃子混着铁锈,熏得我差点吐出来。我的目光立刻扫向床头——那张纸又回来了,上面摆满了指甲,密密麻麻的,多得像小山,从纸的边缘溢出来,掉在床单上,白花花的一片。

  而这次,纸上的指甲旁边,放着一把指甲剪,粉色的,塑料柄上印着朵小雏菊——是林薇的,我见过她用这把指甲剪,就在上周,她还借我的指甲刀说自己的坏了,现在看来,根本没坏。

  房间里的"咔嚓"声突然响了起来,不是从床头,是从床底下。

  很轻,很清晰,金属摩擦的锐响,带着点皮肉被剪断的黏腻感。

  我慢慢低下头,看向床底——床和地面之间的缝隙很窄,只有一拳宽,黑乎乎的,像个无底洞。借着窗外的光,我看见有双眼睛在闪,亮晶晶的,像猫的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光。

  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白白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粉色的指甲油,指尖捏着片刚剪下来的指甲,正往那张纸上放。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个粉色的手链,塑料珠子串的,上面挂着个小小的指甲剪模型——和林薇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还要......还要更多......"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床底传来,像林薇,又不像,带着股说不出的黏腻感,像嘴里含着糖,"你的指甲......很好看......"

  我突然想起,林薇的指甲总是光秃秃的,不像做美容的人该有的样子,从来没见过她涂指甲油,甚至连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的,像被人剪掉了。想起她房间里的"咔嚓"声,想起她盯着我的指甲看时,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渴望,想起她粉色工作服上偶尔沾着的白色碎屑,当时以为是面粉,现在想来,像极了指甲末。

  原来不是她进了我的房间。

  是她一直在我的房间里。或者说,是"它"借着林薇的样子,一直在我的房间里,等着剪我的指甲。

  我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回头,连门都忘了关,拖鞋跑掉了一只也没敢捡。跑到楼下时,撞见邻居王阿姨拎着菜回来,她看见我脸色惨白,头发乱糟糟的,吓得手里的菜都掉了:"小周,怎么了?后面好像有人喊你......"

  我猛地回头,看见三楼我的房间门口,站着个穿粉色工作服的身影,手里举着那张纸,纸上的指甲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她在朝我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

  "跑不掉的......你的指甲,还没剪完呢......"

  现在我坐在网吧的角落里,不敢回那个小区,甚至不敢用自己的身份证。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陌生号码,回拨过去,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像有人在剪指甲,就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带着甜腻的香。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指甲好像又长长了点,边缘有点痒,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桌角的镜子里,映出我身后的阴影,好像比别的地方更黑一点,窄窄的,像个穿粉色衣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