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琉璃厂-《血影江湖录》

  夜色如墨,将小巷的杂物堆晕染成幢幢鬼影。远处差役的呼喝声渐次远去,最终融入了帝都夜晚固有的背景噪音里——打更的梆子声、隐约的丝竹声,以及不知从哪家深宅大院传来的犬吠。

  狭窄的藏身之处,沈墨与林清音依旧保持着近乎相拥的姿势。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驱散了秋夜的寒凉,也熨烫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方才情急之下的紧密相依,此刻在危机暂缓的寂静中,滋生出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悸动。林清音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内沉稳而稍显急促的心跳,与自己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他率先松开了手,动作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向后稍稍退开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清凉的空气瞬间涌入两人之间,带走了一部分令人心慌意乱的燥热。

  “他们走了。”沈墨的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一丝沙哑,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巷口的方向,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林清音轻轻“嗯”了一声,借着整理帷帽轻纱的动作,掩饰着内心的波澜。指尖触碰到脸颊,一片滚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困境。“方才那些官差身上的檀香气,绝非寻常衙役所用,倒像是……某种特定组织的标识。”她回忆起那甜腻中带着一丝冷冽的香气,秀眉微蹙。

  “嗯。”沈墨颔首,眼神冰冷,“京师水深,看来我们刚进城,就被某些‘朋友’盯上了。” 他顿了顿,感受了一下体内依旧滞涩的真气,“悦来客栈不能回了。需另寻落脚处,还需尽快摸清城内情况。”

  他口中的“摸清情况”,自然不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他们身负揭露幽冥殿与关外勾结阴谋的密信,沈墨自身重伤需寻药调养,林清音的前朝血脉更是悬顶之剑,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先去琉璃厂。”林清音提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那里商铺林立,三教九流汇聚,易于藏身,也方便打听消息。而且……”她看向沈墨,目光透过轻纱,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内伤沉重,需几味特定的药材炼制‘护心丹’,琉璃厂的药铺或许能寻到。”

  沈墨看着她,帷帽的阴影下,她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而坚定。他知道,她决定的事,尤其是关乎他伤势的事,很难改变。而琉璃厂,确实是目前最适合他们这种“外来者”隐匿和获取信息的地方。

  “好。”他没有多言,只是简单应下。

  两人趁着夜色,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避开主干道上的巡逻兵丁。沈墨虽重伤在身,但多年杀手生涯练就的潜行本领并未丢失,总能提前一步感知到危险,带着林清音巧妙地避开。林清音则默默跟随,脚步轻捷,不时留意身后,确保没有尾巴。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片灯火通明的街区出现在眼前。

  即便是夜晚,琉璃厂依旧人声鼎沸。长长的街道两侧,店铺栉比鳞次,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书画、古籍、瓷器、玉器、文房四宝……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香、旧书的霉味,以及各种药材混杂的奇特气味。衣着光鲜的文人墨客、精明的商贾、眼神闪烁的古董贩子、背着药篓的采药人……各色人等穿梭其间,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京城浮世绘。

  与方才官道旁的繁华不同,这里的喧嚣更带着一种市井的、野生的活力,也隐藏着更多的秘密与交易。

  沈墨与林清音混入人流,刻意放慢了脚步。沈墨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每一家店铺的格局,评估着可能的监视点与逃生路线。而林清音则更多地关注那些挂着“药”字或悬壶标志的铺面。

  他们在一家名为“博古斋”的古玩店前停下脚步。这家店门面不大,但进深颇长,店内灯光昏暗,陈设着不少看似年代久远的器物,适合观察街面情况,又不至于太过惹眼。

  “进去看看。”沈墨低声道。

  店内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灯下擦拭一枚青铜镜的干瘦老头,见有客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未热情招呼。

  林清音假意浏览着架上的瓷器,目光却透过橱窗,细致地观察着街对面一家名为“济世堂”的大药铺。那是琉璃厂数一数二的药号,门庭若市。

  沈墨则看似随意地拿起一枚品相普通的玉璜把玩,实则耳廓微动,捕捉着店内店外一切可疑的声响。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都让开!没长眼睛吗?”几个穿着绸衫、做家丁打扮的壮汉,粗暴地推开街上的行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哥,径直朝着“济世堂”走去。

  那公子哥约莫二十出头,眼袋浮肿,脚步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戾气。

  “是武清侯家的小公子,”那一直沉默的博古斋老板,忽然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又来找‘神仙乐’了,啧,这身子骨,再好的补药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沈墨与林清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武清侯,当朝权贵,其家族在京城势力盘根错节。这等纨绔子弟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麻烦。

  果然,那侯府小公子一行人刚进“济世堂”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放屁!你们济世堂不是号称‘药王谷’在京城的门面吗?连这点‘神仙乐’都拿不出来?信不信小爷我砸了你这破店!”是小公子尖利的叫骂。

  接着是掌柜苦苦哀求解释的声音。

  忽然,济世堂内传来“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以及女子的惊呼!

  混乱中,一个穿着济世堂学徒服饰、身形瘦弱的少年被人从店里粗暴地推搡出来,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撞上街边摆摊的货架。那少年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紫檀木的药盒,脸上虽有惊惧,眼神却异常倔强。

  推搡他的侯府家丁犹不罢休,骂骂咧咧地追出来,伸手就要去抢那药盒:“小兔崽子!把东西交出来!”

  眼看那少年就要吃亏,距离他最近的林清音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踉跄的少年,同时素手一扬,袖中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刺入了那名家丁手臂的穴道。

  那家丁只觉得整条右臂瞬间一麻,如同有无数蚂蚁啃噬,又酸又痛,使不上半点力气,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家丁又惊又怒,瞪着突然出现的林清音。虽然她戴着帷帽,但那窈窕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依旧让那家丁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为之侧目。

  侯府小公子此时也带着其余家丁气势汹汹地冲出店门,看到这一幕,三角眼一翻,视线落在林清音身上,淫邪之色一闪而过:“哟?哪来的小娘子,敢管小爷的闲事?把这帷帽摘了,让小爷瞧瞧……”

  说着,竟伸手直接抓向林清音的帷帽!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轻纱的瞬间,一道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剑意,如同实质般骤然降临!

  并非真实的剑,而是沈墨未出鞘的长剑,如同毒龙出洞,后发先至,冰冷的剑鞘末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小公子手腕的“神门穴”上!

  快!准!狠!

  小公子“嗷”一声惨叫,只觉得整条手臂如同被冰锥刺穿,又麻又痛,瞬间失去了知觉,骇得连退数步,被家丁扶住才没摔倒。

  沈墨持剑而立,挡在林清音与那少年身前。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却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嚣张的家丁,都感到脊背发凉,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强抢民物,调戏女子,”沈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武清侯府,好大的威风。”

  他并未暴露武功路数,仅仅是以剑鞘点穴,但那份对时机的把握、出手的狠辣,已然震慑全场。

  小公子又惊又怒,手腕剧痛,看着沈墨那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神,心底竟生出一股寒意,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敢伤我?给我上!废了他!”

  家丁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眼前这青衣男子,虽然带着伤,但那份气势,绝非常人。

  就在这时,被林清音护在身后的那个济世堂学徒少年,忽然鼓起勇气,大声道:“是你们不讲道理!这‘血竭灵芝’是东家特意为贵客预留的,有凭证在此!你们非要强买,还砸我们的店!”

  少年举起手中的紫檀木盒和一张单据,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显然对侯府小公子的行径颇为不满。

  场面一时僵持。沈墨以一己之势,震慑住众多家丁;林清音护着少年,赢得了部分舆论;而那少年手中的凭证,则占据了道理。

  侯府小公子脸色铁青,手腕疼痛难忍,又见众怒难犯,知道今日难以讨好。他恶狠狠地瞪了沈墨和林清音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身影刻在心里。

  “好!好!你们给老子等着!”他撂下一句狠话,捂着手腕,在家丁的簇拥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围观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是看向沈墨和林清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与同情——得罪了武清侯府,在这京城,恐怕难有宁日了。

  林清音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低头看向那惊魂未定的学徒少年,柔声道:“没事了,快回去吧。”

  那少年却突然对着她和沈墨深深一揖,感激道:“多谢两位恩公仗义出手!小子阿吉,感激不尽!”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倔强的脸,眼神清澈。

  沈墨收剑入鞘,目光落在阿吉怀中的紫檀木盒上,鼻翼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药盒密封极好,但他依旧能闻到一丝极其淡雅、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药香,绝非寻常“血竭灵芝”可比。

  林清音也注意到了那药香,她精通药理,心中一动,问道:“阿吉,这盒中真是‘血竭灵芝’?”

  阿吉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不瞒恩公,此物名为‘龙涎血珀’,乃是极其罕见的疗伤圣药,对内腑重伤有奇效,比血竭灵芝珍贵百倍。东家吩咐,此物万万不可示人,方才情急,小子才谎称是血竭灵芝……”

  龙涎血珀!

  沈墨与林清音心中皆是一震。这正是治疗沈墨内伤所需的一味主药,可遇而不可求!

  阿吉看着沈墨苍白的脸色,以及他刻意掩饰却依旧能看出的虚弱,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紫檀木盒往林清音手中一塞:“恩公方才援手之恩,阿吉无以为报。观这位公子气色,似有内伤在身,此物或有用处。东家那边……小子自去请罪!”

  说完,不等林清音拒绝,阿吉转身就跑,迅速消失在了琉璃厂熙攘的人流中。

  林清音捧着那沉甸甸的药盒,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药力,一时间怔在原地。这突如其来的馈赠,既是希望,也可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沈墨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中的药盒,目光深沉。他并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情。

  “我们先离开这里。”他低声道。武清侯府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两人准备转身融入人群时,博古斋那个一直沉默的干瘦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店门口,昏花的老眼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清音手中的紫檀木盒,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

  “两位,这‘龙涎血珀’虽好,可也是催命符啊。济世堂的东家……嘿嘿,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且,方才那侯府小子身边,跟着的可不全是废物,有个老家伙,身上的味儿……跟昨晚找你们麻烦的那些人,像得很。”

  老板说完,便缩回店里,继续擦拭他那枚青铜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墨与林清音的心,瞬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