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明月镜踪-《血影江湖录》

  听风驿前,短暂的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死寂。那苍老沙哑的声音撂下“明月镜”三个字后,便再无动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布帘依旧低垂,隔绝内外,将所有的试探与疑问都挡在了外面。

  沈墨立于棚前,身形挺拔如松,眉头却微微锁紧。“明月镜”?此物名号他闻所未闻,阿古勒的信中也未曾提及。这听风驿主开口索要的代价,竟是如此古怪艰难,是诚心交易,还是洞察了他们处境后的故意刁难?

  他目光扫过方才那“老酒鬼”蜷缩的角落,此刻已是空空如也,只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与凌厉气息的残留。那人身手极高,路数诡异,绝非寻常护卫,他出手是奉命行事,还是另有所图?这看似破败不堪的听风驿,实则是龙潭虎穴,暗藏汹涌。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宜硬闯,沈墨不再多言,对着布帘微一抱拳,转身便走。他步伐沉稳,融入杂乱的人流,几番迂回转折,确认无人跟踪后,方才朝着与林清音约定好的城东茶摊走去。

  城东市集边缘,一家支着破烂布棚的茶摊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旅人、脚夫在此歇脚,粗声大气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茶汤和汗水的酸馊气味。林清音带着沙赫,坐在最角落的一张矮桌旁,面前两碗浑浊的茶水早已凉透。她低垂着眼睑,看似平静,交握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收紧,透露出内心的焦灼。沙赫则乖巧地靠在她身边,大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

  当看到沈墨安然无恙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林清音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她立刻抬手为他斟了一碗新茶,动作流畅自然,掩饰着方才的担忧。

  沈墨在她对面坐下,接过茶碗,指尖相触,传来她微凉的体温。他低声将听风驿前的遭遇,包括地痞寻衅、神秘“老酒鬼”出手,以及驿主索要“明月镜”之事,简明扼要地道出。

  “明月镜?”林清音闻言,清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陷入沉思,“我亦从未听师父提起过此物。既是镜,莫非与女子梳妆有关?或是某种信物、法器?”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动着,“那驿主既指明要它,此物定然与我们要寻的线索,或者说,与这白狼川、甚至与明月教有着某种关联。”

  沈墨颔首,目光锐利:“不错。阿古勒指引我们来此,却未言明代价,或许他亦不知详情,又或许……这是一种考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方才那出手之人,武功路数不似中原,狠辣快捷,更像是专门的杀手或死士。这听风驿,绝非普通驿馆。”

  正说话间,旁边一桌几个商人模样的汉子酒酣耳热,嗓门也大了起来。其中一人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道:“……嘿,要说这白狼川的稀奇玩意儿,还得数‘鬼市’!前些日子,老子在里面淘换到一块古玉,转手就赚了这个数!”他伸出肥短的手指比划着。

  另一人嗤笑:“得了吧,老哈桑,鬼市里十件东西九件假,还有一件是催命符!听说前几天,为了争一面破镜子,还闹出了人命呢!”

  “镜子?”那被称为老哈桑的商人来了兴趣,“什么镜子这么金贵?”

  “谁知道呢?黑不溜秋的,也照不清个人影,听说背面刻着些弯弯绕绕的图案,像月亮又像云彩……反正邪门得很!争抢的那两伙人,可不是善茬,看着像是……”那人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神秘与惧意,“……像是‘沙狐’的人和马匪‘一阵风’的手下!”

  “明月镜!”林清音与沈墨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同时闪过这三个字。黑不溜秋,刻有月纹图案,引得多方势力争夺……这描述,与那驿主索要之物何其相似!

  沈墨不动声色,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道:“走吧,我们去‘鬼市’看看。”

  林清音会意,拉起沙赫,三人迅速离开了茶摊。线索,已然指向那鱼龙混杂、危机四伏的夜间集市。

  白狼川的“鬼市”并非固定场所,通常于子夜时分,在城西一片废弃的土堡残垣中悄然形成。这里没有灯火,交易双方皆靠朦胧月色和手中提着的微弱风灯辨认货物,低声交谈,鬼气森森,故得此名。

  今夜月暗星稀,正是鬼市开张的好时机。断壁残垣间,影影绰绰,如同鬼魅游荡。无人喧哗,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压得极低的耳语声,气氛压抑而诡秘。

  沈墨与林清音将沙赫安置在远处一个安全的观察点,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要出声、不要走动,随后便悄然潜入这片黑暗之地。两人皆换上了更能融入环境的深色衣物,林清音更是用布巾半掩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们装作寻购药材的旅人,小心地在一个个地摊前流连,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件货物,尤其是可能出现的镜状物。鬼市所售之物千奇百怪,从生锈的刀剑、不知名的兽骨、到颜色诡异的药粉、乃至一些明显带着墓土气息的“明器”,却唯独不见那所谓的“明月镜”。

  就在他们几乎以为线索中断之时,前方一处稍微宽敞的断墙下,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引起了沈墨的注意。只见三四条黑影正围着一个缩在墙角的老者,虽未动兵刃,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与杀气,已然弥漫开来。其中一人身材瘦小,动作灵活如狐,正是活跃于白狼川一带的盗匪团伙“沙狐”的特征。而另一侧,也有两三人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气息彪悍,应是那马匪“一阵风”的人。

  被围在中间的老者衣衫褴褛,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尺许长的布包,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老家伙,识相点,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出三倍价钱!”沙狐那头领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放屁!这镜子是我们‘一阵风’先看上的!老东西,你敢卖给他们,老子剁了你的手!”马匪那边立刻恶声恶气地回应。

  双方剑拔弩张,目标显然就是老者怀中之物——那布包的一端,隐约露出一个圆形物体的轮廓,黯淡无光,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能瞥见背面模糊的云月雕刻!

  沈墨与林清音隐在一堵残墙之后,屏息凝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刻现身绝非良策。

  然而,那老者似乎被逼到了绝境,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你们……你们别过来!这东西……这东西我不要了!”说着,他竟然猛地将怀中布包朝着沙狐与一阵风人马中间的空地奋力扔出!

  这一下变故突生!双方人马一愣,随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同时扑向那空中翻滚的布包!

  “动手!”沈墨低喝一声,不能再等!

  他身形如电,后发先至,并非直取布包,而是如同一道幽灵般切入战团!软剑并未出鞘,连带着剑鞘化作一道黑影,点、戳、扫、打,招式朴实无华,却快得不可思议,精准地袭向离布包最近的几人手腕、关节等要害!

  “砰!啪!啊!”

  几声闷响与痛呼几乎同时响起!扑在最前的两名沙狐盗匪和一个马匪只觉得手腕剧痛或膝弯一软,前冲之势顿时被打断,踉跄倒退。

  与此同时,林清音亦动了!她身法轻盈,如柳絮飘风,并非与敌人硬拼,而是趁沈墨制造混乱的瞬间,纤足一点地面,素手一扬,一道细微的银光闪过——一枚缠绕着细线的银针已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缠住了空中那即将落地的布包一角!她手腕巧妙一抖,细线回收,那布包便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轻飘飘地朝着她的方向飞来!

  这一下配合默契无比,兔起鹘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东西被抢了!”

  “拦住他们!”

  沙狐与一阵风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也顾不得内斗,纷纷抽出兵刃,朝着沈墨和林清音扑来!刀光闪烁,杀气腾腾!

  沈墨将林清音护在身后,手中带鞘长剑舞动,化作一片绵密的光幕。他的剑意不再是以往那般充满毁灭性的暴戾,而是如江海凝光,沉稳浩荡,更添了几分守护的坚韧与从容。剑鞘与弯刀、马刀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步伐灵动,在数人围攻下竟丝毫不落下风,每一次格挡与反击都恰到好处,将攻向林清音的攻击尽数拦下。

  林清音接住布包,入手只觉一片冰凉沉重,她来不及细看,迅速将其塞入早已准备好的行囊中。眼见敌人众多,她玉指连弹,数枚浸染了麻药的银针无声射出,虽不致命,却足以让冲在最前的几人动作一滞,为沈墨减轻压力。

  “走!”沈墨低喝一声,剑势猛然一涨,逼开身前两人,拉住林清音的手,身形急退,瞬间没入更深的黑暗与残垣断壁之中。

  鬼市的混乱被远远甩在身后。沈墨与林清音不敢停留,凭借高超的轻功和对地形的敏锐判断,在废弃土堡中几经穿梭,彻底摆脱了追兵,这才绕路返回沙赫藏身之处。

  小家伙依旧乖乖地蜷缩在原地,见到他们平安归来,大眼睛里充满了欣喜与依赖。

  三人不敢回原先落脚之处,寻了一处背风的残破窑洞暂时栖身。洞内阴暗潮湿,但总算暂时安全。

  林清音点亮一盏小小的风灯,微弱的灯光驱散了些许黑暗。她小心翼翼地从行囊中取出那个布包,层层打开。

  一面古朴的铜镜呈现在三人面前。镜身的确黑不溜秋,布满了斑驳的铜锈,似乎年代极为久远。镜面模糊,只能勉强映出人影。翻到背面,则刻着繁复的纹路,中心是一轮被云气环绕的圆月,周围点缀着几颗星辰,雕刻手法古拙,带着一种神秘苍凉的气息。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异之处。

  “这就是……明月镜?”林清音用手指轻轻拂过镜背的纹路,触手冰凉,“它究竟有何用处,竟引得那驿主点名索要,更让沙狐和一阵风为此大动干戈?”

  沈墨凝视着铜镜,目光深沉:“或许,答案只有听风驿主才知道。此物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看着镜子的沙赫,忽然伸出小手,指着镜背云纹中一个极不起眼的、形似狼头的刻痕,咿呀出声,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又熟悉的表情。

  林清音与沈墨心中同时一动!沙赫来自草原部落,这狼头刻痕,莫非与他族有关?这明月镜的背后,似乎牵扯着更深的秘密。

  窑洞外,夜风呼啸,掠过荒原,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无数暗影中的低语。镜已到手,前路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明日将这面充满未知的铜镜交给那神秘的听风驿主,真的能换来他们想要的线索吗?还是,会引来更大的麻烦?